"故人盼相逢。"
这五个字如一粒石子投入平静湖面,在李明衍心中激起层层涟漪。他面色不变,脚步不停,却已心头微震。这显然是赢嘉派来的密信,只是不知所指何处、何时。赢嘉——那位曾在咸阳共患难的故人,如今在代地,隔着重重险阻与他相望。
返回魏国馆驿的路上,夜色已深。邯郸城的街道上行人稀少。月光洒在青石板路上,照出几许清冷。李明衍走在前头,韩谈紧随其后。
韩谈突然加快脚步,与李明衍并肩而行。他的手始终未离开剑柄,眼睛警觉地扫视着巷口阴影:"先生,我们被跟踪了。"
"继续走。"李明衍不动声色地说道。
"至少三队。"韩谈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李明衍能听见,"一队穿灰袍,似郭开心腹;一队着戎装,形迹可疑;还有一队隐藏更深,只在转角处见过两次影子。怕是分属不同势力。"
李明衍微微颔首,心中了然。这邯郸城果然如毛遂所言,处处危机。
回到馆驿,众人谨慎地检查了屋内是否有异常,确认安全后才安顿下来。李明衍站在窗前,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龙台轮廓,心中思绪万千。
这一个月的观察与今晚的宴席,如同最后几块拼图,让他终于看清了赵国的政治全局:
郭开控制着朝政,以新王为名行集权之实。此人手腕娴熟,能将权术运用得近乎艺术境界,却似乎格局有限,眼中只有权力,而无长远之虑。他将水利分散为三部,并非为了效率,而是为了掌控;他在水道上设置层层闸门,不是为了防洪,而是为了防人。
赢嘉则据守代地,拥有军方老将支持,尤其是名将李牧,手握精锐之师。然而他们被朝廷刻意孤立,难以影响中央决策,如同一条被切断的河流,无法与大海相通。
更令人忧心的是,水患问题已被高度政治化,成为双方争斗的焦点。邯郸与代地的水系本应互通有无,却因权力争夺被人为阻断,一如赵国上下被分割为二。若真有大雨降临,恐怕不仅是自然灾害,更将成为人祸。
至于禹工遗迹,若真如他所料,藏于赵国境内,一旦消息泄露,必将引发各方争夺。这不仅关乎水利技术,更关乎国家命脉与军事防御,是真正的国之重器。
"先生在想什么?"彭越的声音打断了李明衍的思绪。
李明衍回过头,只见这个从大野泽来的少年正好奇地看着他。短短一个月,彭越已经脱去了野孩子的粗犷,虽仍衣着简朴,却已显出几分少年英气。
"在想赵国的处境。"李明衍微笑了一下道。
李明衍看着这个聪慧的少年,想起自己初来战国时的懵懂。他走到窗边,指向远处微光闪烁的河道:"少年,水之道与人之道,本就相通。水无定形却有定性,可柔可刚;人心难测却有常理,可善可恶。水有其势,若顺之则安澜无恙,若逆之则洪峰肆虐;权有其术,若明之则政通人和,若昧之则倾覆众生。"
他轻叹一声,语调中既有感慨,又有坚定:"水入大海不是为了称王,而是为了找到归宿;人立朝堂,也该是为民请命,而非争权夺利。"
彭越似懂非懂地点头,眼中却闪烁着思索的光芒。彭越小声道:"大泽教我生存,先生教我做人。"
李明衍正欲回应,一阵急促的叩门声突然响起,惊醒了已经入睡的众人。韩谈警觉地拔剑在手,邓起和彭越则本能地挡在李明衍身前,阿漓悄无声息地移至门旁,随时准备应变。
"谁?"韩谈冷声问道。
"是我,李喜!紧急事态!"门外传来焦急的声音。
李明衍点头示意开门,只见李喜面色苍白,衣衫不整,额头渗着冷汗,显然是匆忙赶来。他进门后立即关紧门窗,声音压得极低:
"门主命我火速前来相告,先生必须即刻离开邯郸!"李喜急声道,"最迟明日清晨,不可再留!"
"发生何事?"李明衍虽已有所预感,仍不禁诧异道。
李喜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偷听后,才道出实情:"门主刚接到密报,郭开已经在赵王面前设局,说先生在宴席中没有支持他的治水策略,反而流露出对代地的偏向,有意分裂朝廷。他已经说服赵王,认定先生是赢嘉派来的奸细,已有内侍在拟定诏书,明日便会以'勾结外邦、刺探军情'为名拘捕先生!"
李明衍闻言,心中虽早有预感,仍不禁愕然。他不过是在水利问题上提出了客观建议,小心避免任何政治倾向,竟已触怒郭开至此。权力的敏感度,远超他的想象。
"我家先生只是专注水利之道,并未与郭开为敌,何以如此下狠手?"邓起怒声道,双拳不自觉地握紧。
李喜摇头叹息:"郭开行事向来如此,对政敌从不手软。在他眼中,天下只有两种人——追随者与敌人。一旦被他视为异己,等待的只有两条路:屈服或毁灭。"
室内一时沉默。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已是三更天。邯郸城中大部分灯火已熄,只有远处龙台上还亮着几点灯光,想必朝中大臣仍在密议。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