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能看清鹿鼎季微微俯身垂眸与她说话时,肩头那圈在雪光映照下泛着奢华银灰色光晕的玄狐风毛!每一根绒尖的晃动,都像是在嘲笑着他此刻的无力与卑怯。
曾几何时,在那刚重获新生、热血沸涌的起点,他闯入她栖身的小院,带着积攒了两世的痛苦和不甘,用近乎刻薄的言辞质问逼迫,试图撕开她冷静的伪装,看清她和鹿鼎季之间纠缠的真相。
那时的愤怒如同灼烧的火焰,炽烈得可以焚毁一切阻碍。
可如今呢?
白怀瑾心底猝然腾起一股深切的厌恶——对自己的厌恶。
像最不堪的淤泥浸透了骨髓。勇气早已被漫长而徒劳的注视、被一次次的求而不得消磨殆尽。只剩下了可笑的懦弱和深入骨髓的卑怯!他害怕!
怕此刻上前,怕开口询问,怕从她那双清澈却疏冷的眼眸中,再次看到对护国公鹿鼎季那难以言说的特殊意味!怕听到一个他根本无力承受的答案!
那份“惧”,沉重得让他只能像阴沟里的老鼠,躲在这角落的暗影里,眼睁睁看着心中最重要的珍宝与他人近在咫尺、气息交融,却连冲上去争夺的念头都被彻底碾碎!
这份痛苦和自我鞭笞如同冰水反复冲刷着他的四肢百骸,让他在槐树的阴影下动弹不得,形同泥塑木偶。
然而就在这一片惊涛骇浪的心绪翻腾中,桑知漪似乎终于整理好了思绪,她收回望向台阶的目光,裹紧了身上的雪青斗篷,微微侧身,准备抬步。
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老槐树下的阴影角落。
视线交错。
白怀瑾猝不及防地与她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桑知漪明显一怔。显然没料到他会在此时此地点出现。
短暂的停顿后,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毫无血色,苍白得像一捧揉皱的宣纸,连唇色都透着不自然的青灰。
他眉心死死拧着,仿佛正承受着难以言喻的巨大痛苦,原本清澈俊朗的轮廓此刻因憔悴和某种沉重的压迫感而蒙上了一层灰败颓丧。
桑知漪眼中掠过一丝清晰可见的讶异,随即归于一种了然的平静,甚至带着点不欲扰人的疏远。她微微颔首,礼节性地致意,脚步却已再次抬起,是打算绕过他直接离去当做不曾看见的姿态。
她无意打扰他,亦不欲被他打扰。这份清晰的界限感,像无形的寒针扎得白怀瑾心脏骤然缩紧!
那一瞬间,积攒的所有卑怯和懦弱竟被一种绝望的推力轰然冲垮!身体比思绪更快一步——
“等等!”
白怀瑾几乎是下意识地喊出了口!
声音粗砺沙哑,像久咳未愈的人喉头卡着血块。他自己也被这突兀的声音惊到,脸上瞬间掠过狼狈不堪的潮红。
他仓促地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步伐有些虚浮踉跄。寒风卷起地上的碎雪,打在他单薄的棉袍下摆,更显出几分形容憔悴。
他站定在桑知漪面前几步处,隔着她刚吐出的白气和一小段冰凉的空气。
白怀瑾勉强扯动了一下僵硬的嘴角,试图挤出一个自然的笑容,却因过于苍白消瘦的面颊而显得格外疲惫,甚至有些可怜。他清了清嗓子,想压下喉咙里的火烧感和沙哑:“你……还好么?”
话问出口,才觉何等愚蠢!目光扫过她清减了几分却依旧沉静的面容,心头又是一刺。他飞快地垂下眼帘,声音更低了些,几乎是在喃喃自语:“我是说晋王府那次……”
寒风卷过空旷的府前街巷,吹得头顶枯枝呜咽作响。
白怀瑾猛地抬眼,像是耗尽了残存的所有力气,终于将盘旋在心口、沉重如同千钧巨石的问题问了出来。
他的目光不再是逃避,而是直直地、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悲壮的探询,钉在桑知漪脸上:
“那次,晋王逼你入府,你……怕不怕?”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感受到了那股因惊惧而生的、源自骨髓的寒气。
那是他对她最深沉的忧虑,是他日夜悬心的巨石!
桑知漪似乎也没料到他沉默良久后,突兀冲出口的竟是这样一句毫不掩饰的关切。迎着他那双几乎称得上灼热焦急的眼,她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澄澈的眼眸中漾开一丝极为浅淡的波澜,像是投入古井的石子,沉静了片刻。她缓缓地点了一下头,唇角微抿,吐出一个字:
“怕。”
声音很轻,却清晰得令人心悸,坦承得没有丝毫遮掩。
白怀瑾的心在听到这个“怕”字时,瞬间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揪扯得生疼!她怕过!她在晋王的威压下恐惧过!那份担忧和想象中的惊惶画面瞬间塞满脑海!
紧接着,他几乎是屏住呼吸,听见桑知漪的声音再次响起,语调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平缓,如同春冰初解后的涓涓细流:
“当时……是怕的。”她微微停顿,似乎在回想着那份压顶的恐惧,“可是……”
话音未落,她轻轻摇了下头,那动作舒缓而坚定,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澄澈和一种破茧后的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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