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拖着疲惫的身体从井下检测点爬上来时,已是暮色四合。刺骨的寒风裹挟着矿区的粉尘,刀子般刮在脸上。他摘下沉重的安全帽和安全带,里面贴身的工装早已被冰冷的汗水浸透,又被寒风一吹,冻得他牙齿都在打颤。脸上、脖子上沾满了黑色的煤灰,只有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污浊中显得格外疲惫和空洞。
他走到简陋的淋浴房,拧开冰冷刺骨的水龙头,胡乱地冲洗着脸上和脖子上的煤灰。冰冷的水流激得他一个哆嗦,却也让混沌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点。他抹了把脸,看着镜子里那个胡子拉碴、眼窝深陷、憔悴得不成人形的自己,眼神麻木。生活的重担和杨家的索取,像两座无形的大山,早已将他压得喘不过气,也磨平了他所有的棱角和情绪。
换下肮脏的工装,穿上那件洗得发白、袖口磨损的旧棉袄,陈默裹紧了衣服,顶着寒风往厂区大门走去。他需要赶最近的一班公交回去,家里还有一堆琐事等着他。
刚走到厂门口,就看见张磊裹着厚厚的棉大衣,缩在传达室旁边避风的地方,正跺着脚取暖,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看到陈默出来,张磊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带着担忧。
“默子!下班了?”张磊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伤后的虚弱感,眼神警惕地扫了扫四周。
“磊哥?你怎么来了?伤没好利索别乱跑!”陈默皱起眉头,看着张磊依旧不太自然的站姿。
“我没事!死不了!”张磊摆摆手,凑近陈默,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急迫,“默子,你最近…在厂里没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吧?”
“风言风语?”陈默一愣,疲惫的大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每天除了在井下就是奔波在去借钱的路上,或者在杨家忍受冷眼和索取,厂里的八卦,他根本没心思也没精力去留意。
“是关于…杨雪的!”张磊看着他茫然的样子,心一横,直接说了出来,“传得可难听了!说什么她跟总公司新来的张主管不清不楚,眉来眼去!还有更恶心的,说什么她那个病根儿不干净…是以前乱搞落下的脏病诱发的!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好些人都在背后指指点点!”
张磊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陈默死水般的心里,只激起了一丝微小的涟漪,随即迅速被巨大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本能的防御机制覆盖了。杨雪?跟张主管暧昧?病根不干净?开什么玩笑!
陈默几乎是立刻皱紧了眉头,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维护和烦躁:“胡扯八道!磊哥,你听谁瞎说的?小雪不是那样的人!她才刚病好,身子还虚着呢!那些人就是闲得没事干,见不得人好!肯定是嫉妒她!这种烂话你也信?”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疲惫而有些沙哑,但那份对杨雪根深蒂固的“信任”和“保护欲”,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他自动屏蔽了所有对杨雪不利的信息,将流言归结为纯粹的“嫉妒”和“污蔑”。
张磊看着陈默那副“我老婆天下第一好、你们都是污蔑”的固执样子,急得直拍大腿:“默子!你醒醒吧!无风不起浪!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厂里传成这样,肯定不是空穴来风!我亲眼看见过那个张主管看杨雪的眼神就不对劲!还有那个徐丽,以前被杨雪骂过,这次跳得最高!到处散播那些恶心话!你得留个心眼啊!别傻乎乎地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够了!磊哥!”陈默猛地打断他,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种被冒犯的固执,“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小雪…小雪她为了这个病,吃了多少苦!差点连命都没了!她那么柔弱,那么需要人保护!现在好不容易好点,还要被这些烂人这样污蔑泼脏水!她知道了该多伤心?!” 他喘着粗气,眼神里充满了对杨雪的疼惜和对造谣者的愤怒,“那些人懂什么?!他们知道小雪有多不容易吗?!他们知道…知道我为她付出了多少吗?!他们没资格说她!”
他像是在说服张磊,更像是在说服自己。他拒绝相信任何对杨雪不利的传言,那层名为“痴情”和“责任”的滤镜,厚得足以隔绝一切真相的利箭。在他眼里,杨雪永远是那个需要他豁出命去保护、在病床上柔弱依赖他的妻子。至于那些流言?不过是庸俗者对美好事物的嫉妒和诋毁罢了!
张磊看着陈默那副油盐不进、完全被“痴情”蒙蔽了双眼的样子,气得胸口发闷,肋骨处的旧伤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他指着陈默,手指都在抖,最终只能化作一声沉重而无奈的叹息:“默子…你…你真是…唉!我他妈真是白挨这顿打了!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陈默一眼,裹紧大衣,一瘸一拐地转身走了,背影在寒风中显得格外萧索。
陈默站在原地,看着张磊消失在暮色里,寒风卷着地上的枯叶打在他脸上。张磊的话,像细小的冰碴,钻进他固执的壁垒缝隙,带来一丝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寒意。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将那点动摇甩出去。
小雪…她不会的…她只是太柔弱了…是那些人太坏了…
他裹紧了破旧的棉袄,将冻僵的手插进口袋,低着头,拖着灌了铅般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向公交站。背影在昏黄的路灯下拉得很长,充满了疲惫和一种近乎悲壮的固执。痴情的屏障,在流言的毒雾和好友的警告中,依旧顽强地竖立着,却也显得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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