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妈,你都说了八百遍了。”阳阳嘴上应着,声音里却没了从前的不耐烦,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他看向站在妈妈身后的李明轩,“爸,我走了。”
李明轩点点头,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上前一步,从陈岚手里接过那个装水果和牛奶的袋子,掂量了一下:“东西不少了,路上小心点。周末早点回来。” 他的语气平淡,但目光在儿子身上停留的时间比平时要长。
“嗯。”阳阳应了一声,背好书包,拎过袋子,“那我走了。”
“路上慢点!”陈岚忍不住又追了一句。
阳阳摆摆手,转身朝着巷口公交站的方向走去。少年的背影在晨光里拉长,步伐坚定,带着一种走向更广阔天地的独立气息。
陈岚站在门口,一直目送儿子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拐角,才怅然若失地收回目光。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挖走了一块。
李明轩看着妻子失魂落魄的样子,沉默了片刻,开口:“回屋吧,外面凉。他长大了,总要自己飞的。” 这话像是在安慰陈岚,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陈岚点点头,跟着丈夫回到屋里。屋子一下子显得空旷了许多。她走到阳阳房门口,看着收拾得整整齐齐却空无一人的书桌,心里那阵空茫感更重了。她拿起桌上儿子忘带的一块橡皮,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还能感受到儿子的体温。
李明轩倒了杯热水递给她:“行了,别瞎想。他不是小孩子了。中午想吃什么?我去买点菜。” 他笨拙地转移着话题,试图填补儿子离开后骤然降临的寂静。
陈岚接过水杯,温热的感觉从掌心蔓延开。她看着丈夫笨拙的关切,又看看儿子空荡荡的房间,心中那股酸涩的空茫感,渐渐被一种混合着欣慰和期待的暖流取代。是的,儿子长大了,脚步迈向了更远的地方。而她和丈夫,也需要在这骤然安静下来的空间里,重新找到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被遗忘了很久的节奏。她喝了一口热水,努力扬起一个笑容:“…买点豆腐吧,中午炖个汤。”
深秋的风卷起几片金黄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落在小院里。葡萄藤上的叶子已染上大片浓烈的红与深沉的金,在澄澈高远的秋阳下,像燃烧的火焰,又如凝固的霞光。曾经细弱的藤蔓,如今虬结盘曲,如坚韧的臂膀,牢牢地缠绕着竹架,在院落上空撑起一片绚烂而厚重的华盖,筛下斑驳温暖的光影。
葡萄架下,陈念恩支着她的画板。厚实的垫板稳稳地承托着画纸。她正用一支深褐色的蜡笔,勾勒藤蔓苍劲有力的脉络。画纸上,深绿、金黄、赭红、锈褐层层叠叠,交织流淌,光影在粗粝的藤皮和斑斓的叶片间跳跃,凝固着生命在秋日里最后的辉煌与力量。
陈母坐在那张修补过的小凳上,就在孙女身边。她穿着厚实的旧棉袄,袖口微微挽起,露出了左手腕上那枚沉甸甸、光面素圈的金镯。秋日的阳光并不炽烈,落在厚实的金圈上,折射出温润而内敛的光泽,不再耀眼,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暖意,与她枯瘦的手腕形成一种奇异的和谐。膝头的老蒲扇早已收起,她双手交叠放在腿上,那只戴着金镯的手覆在上面。布满皱纹的脸上,是一种历经劫波、看透沧桑后的极致平和与安宁。目光缓缓流淌,落在孙女专注的侧脸,落在画纸上那凝固的秋色,落在腕间那圈温润的金光上……一种深沉的、如同脚下土地般厚重的满足感,无声地浸润着她生命的每一寸光阴。
院门紧闭着。门外那条巷子,沉入一种近乎永恒的、与这个小院无关的寂静里。曾经喧嚣刺耳的打砸、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歇斯底里的哭嚎咒骂……都已遥远得如同前尘幻梦,被深秋的风彻底吹散,了无痕迹。那道由冰冷的法律文书、无情的时光流逝以及这个小院自身生长出的、沉默而坚韧的根系共同构筑的屏障,早已将过往所有污浊与不堪,彻底隔绝、封存于另一个时空。院墙肃立,高耸而沉默,是守护这方安宁最坚实的界碑。
墙根下,陈默的菜地已归于沉寂,只留下几茬干枯的茎秆和翻整过、准备迎接冬眠的黝黑泥土。空气里弥漫着泥土深沉的醇厚、枯叶干燥的微涩以及秋阳晒透葡萄叶后散发的、类似烤面包般的暖香。这混合的气息,是家园最本真、最令人心神安稳的注脚。
小屋的窗户敞开着,炉灶依旧冰冷。然而无人觉得缺少了什么。这满院燃烧般的秋色,葡萄藤叶间筛落的斑驳暖阳,画板上凝固的生命力量,老人腕间沉甸甸的温润金光,以及泥土与秋阳散发的芬芳,早已交织成最丰盛、最圆满的烟火人间,无声地宣告着一种浴火重生后的、坚实的富足。
院门处传来钥匙转动锁芯的轻响,清脆而熟悉,如同归家的暗号。
陈念恩笔下未停,嘴角却已自然弯起:“爸爸回来了!”
陈母覆在金镯上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层层温柔而悠远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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