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流转,四季更迭。当春风再次温柔地拂过大地,小院角落那棵沉寂了一冬的葡萄老藤,虬结盘曲的深褐色枝干上,悄然顶破了一层看似枯死的韧皮。一点针尖大小、近乎透明的嫩绿,正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倔强姿态,在微凉的晨风中,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舒展开两片米粒般的稚嫩叶芽!叶尖上,凝结着一颗晶莹剔透的晨露,在初春的朝阳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宛如新生。
葡萄架下,陈念恩支着她的画板。厚实的垫板稳稳地承托着画纸。她正用一支蘸满了嫩绿色的水彩笔,小心翼翼地点染着画纸上藤蔓的根部——那里,她刚刚用铅笔勾勒出一抹极其微小却生机勃发的绿意。她的眼神专注而明亮,捕捉着生命萌发的奇迹。
陈母坐在那张修补过的小凳上,沐浴在暖融融的春光里。她脱去了厚重的棉袄,只穿着夹衫,袖口微微挽起,露出了左手腕上那枚光面素圈、沉甸甸的金镯。初升的朝阳落在厚实的金圈上,折射出温润而内敛的光泽,与她布满皱纹却安宁祥和的脸庞相映生辉。膝头的老蒲扇还未启用,她双手交叠放在腿上,那只戴着金镯的手覆在上面。她的目光,柔和地流淌在孙女专注的侧脸,落在画纸上那一点象征新生的嫩绿,又望向院角老藤根部那真实的、微小却震撼的生命奇迹……一种深沉的、如同脚下这片复苏土地般充满生机的满足感,充盈着她的身心。
院门紧闭着。门外世界车水马龙的喧嚣,如同隔着一层无形的厚重帷幕,模糊而遥远。曾经那些歇斯底里的打砸、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早已被浩荡的时光之河冲刷得无影无踪,沉入最深最暗的河床。那道由冰冷法理、无情岁月以及这个小院自身生长出的、沉默而磅礴的生命力共同构筑的屏障,早已将过往所有污浊与不堪,彻底隔绝、封存于永恒的彼岸。院墙肃立,高耸而沉默,是守护这方涅盘重生之地最坚实的界碑。
墙根下,陈默新翻的土地黝黑油亮,散发着蓬勃的生命气息。几行早春的菜籽已被小心地撒下,覆上薄土,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刻。空气里弥漫着泥土解冻后的清新芬芳、草木萌发的微腥以及春日暖阳特有的、令人心旷神怡的气息。这混合的味道,是家园最本真、最令人心神安稳的根基。
小屋的窗户敞开着,炉灶暂时冰冷。然而无人觉得缺少了什么。这满院萌动的春意,葡萄老藤根部那点震撼人心的新绿,画板上流淌的生机,老人腕间沉甸甸的温润金光,以及泥土与阳光散发的芬芳,早已交织成最丰盛、最圆满的烟火人间,无声地宣告着一种历经劫波、浴火重生后的永恒富足与希望。
院门处传来钥匙转动锁芯的轻响,清脆而熟悉,如同归家的永恒旋律。
陈念恩笔下未停,嘴角却已漾开纯净的笑意:“爸爸回来了!”
陈母覆在金镯上的手指轻轻一动,脸上的笑容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漾开层层温柔而悠远、直达眼底的涟漪。
陈默推门走了进来。初春微寒的空气裹挟着工厂里淡淡的生机气息涌入,又被他反手沉稳地关在门外。他穿着洗得发白、沾染了些许油渍却整洁的工装,脸上带着晨起劳作的淡淡朝气。他的手里,拎着一个用旧报纸简单包着的、形状圆润的小包裹。初春明媚的光线透过报纸的缝隙,隐约勾勒出里面果实饱满柔软的轮廓。
他走到葡萄架下,脱下沾着晨露微尘的外套,仔细地搭在篱笆上。动作带着归家后卸下疲惫的松弛与从容。
“爸!”陈念恩这才放下画笔,像只迎接朝阳的小鹿般轻快地跑过去,接过那还带着室外清冽气息的小包裹,熟练而珍重地拆开——里面是几个表皮粉红、带着细密绒毛、熟透了的软桃!清甜的果香瞬间在春日暖阳里弥漫开来,带着大地复苏的芬芳。
“嗯,”陈默的声音低沉平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开春了,头茬桃,看着水灵。”
陈念恩拿起一个最饱满的桃子,在水盆里洗了洗,清甜的香气更加浓郁醉人。她先递给奶奶:“奶奶,吃桃!春天的桃!”
陈母笑着接过,捧在手心,感受着那熟透果实特有的、蕴含着春日暖阳的温软触感和沁人心脾的甘甜。她没有立刻吃,只是放在鼻端,深深地、满足地嗅了嗅,仿佛要将这春天的气息和孙女的心意一同吸入肺腑。脸上每一道深刻的皱纹都舒展开,如同春风拂过的原野,写满了岁月沉淀后的极致安然与幸福。
陈念恩自己也拿起一个桃子,小口咬破薄皮,软糯的果肉和甘冽的汁水瞬间充盈口腔,带着阳光雨露最纯净的馈赠。她满足地眯起眼,回到画板前,一边小口品尝着这春日的清甜,一边用画笔继续点染那象征新生与希望的嫩绿。
陈默没有去坐凳子,而是习惯性地在葡萄架下那片被树荫笼罩、铺着点点新绿的松软土地上席地坐下。背靠着支撑葡萄老藤的粗壮竹竿,微微闭上了眼睛。斑驳温暖的春阳透过稀疏的新叶,在他身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头顶,是藤蔓织就的、正在苏醒的穹顶;耳畔,是女儿小口吃桃的细微声响、画笔蘸水的清润滴答、水彩晕染纸面的微妙声响……这一切声音交织成一片生机盎然的宁静海洋,温柔地包裹着他,涤荡尽尘世的风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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