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的阳光像把钝刀,慢慢剜着我的心口。
秦王的使者捧着玉壶进来时,我正在给赵姬的绝笔信系绳结。
那是她惯用的"双鸳结",当年她教我时,指尖在绳上翻飞,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
"文信侯,这是王上赐的酒。"使者垂眸,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怜悯,"喝了吧,走得干净些。"
我接过玉壶,触到壶身刻的饕餮纹,想起咸阳宫的青铜鼎,每次宴会,赵姬都会在鼎边偷偷给我递梅子,说"解酒"。
揭开壶盖,苦杏仁味扑面而来,比当年嫪毐的毒药还刺鼻。
"劳烦使者,"我倒了杯酒,酒液在阳光下泛着幽光,"把这封信交给王后,就说......就说邯郸的雪化了。"
玉壶触到唇边时,我忽然听见远处传来琴音,是《梅花三弄》。
那曲调比赵姬弹的多了几分苍凉,却又带着解脱般的轻快。
我知道,那是幻觉,可我宁愿沉溺其中。
"不韦,"赵姬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你看,邯郸的雪真的化了。"
我睁开眼,看见她穿着当年的紫衣,站在石榴花下,发间没有金步摇,只有朵新鲜的梅花。
她伸手替我擦去嘴角的血,指尖带着琴弦的温度:"其实我早就不恨你了,我只是恨这世道,恨我们都成了权力的祭品。"
我想开口,却吐出更多黑血。
她轻轻抱住我,像当年在雅阁里那样:"政儿其实什么都知道,他只是不说。你刻的木剑,他一直藏在枕头底下。"
幻觉中,政儿跑过来,手里攥着木剑,身后跟着子楚和嫪毐。
他们都穿着邯郸时的衣服,脸上带着笑容,仿佛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仲父,"政儿喊我,"母后跟我说,你是天下最聪明的人。"
我想摸他的头,却发现自己的手正在透明化。
子楚走上前,拍了拍我肩膀:"不韦,别自责了,我们都一样,逃不过的。"
嫪毐笑着晃了晃酒杯:"来,喝了这杯,就当是给我们的饯行。"
我望着他们,忽然笑了。
原来在死亡面前,所有的算计、仇恨都变得微不足道。
我们不过是乱世中的棋子,被命运的大手摆弄着,谁也逃不了。
玉珏和断镯在石桌上相触,发出清响的瞬间,我终于听见自己内心的声音:"赵姬,对不起,我终究还是负了你。"
她摇摇头,笑容温柔:"不,你给了我真心,哪怕只有一瞬,也够了。"
石榴花瓣落在我们身上,像极了邯郸雪夜的碎玉。
我闭上眼睛,听见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惊起檐下寒雀。
这一次,我知道,雪不会停,我们也不会再分开了。
使者退出去时,我听见他的脚步声渐远。
手中的酒杯渐渐空了,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却清晰地记得赵姬在雪中的模样。
原来真心虽碎,却永远不会消失,就像这天地间的雪,总会在某个清晨,染白我们曾一起走过的青瓦。
"赵姬,"我轻声呢喃,"下辈子,我一定做个寻常人,与你琴瑟和鸣,再不提什么奇货可居......"
话音未落,手中的酒杯坠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窗外的石榴花轻轻摇曳,仿佛在回应我最后的心愿。
这一世,终是负了她,负了真心,唯有来世,再续前缘。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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