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声戛然而止,如同被利刃切断。萧绎脸上的表情瞬间收敛,只剩下冰冷的威严和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沉重的殿门被推开。一身金甲,在殿内烛火映照下熠熠生辉的萧元良,大步走了进来。他解下了兜鍪,夹在左臂之下,露出略显苍白却异常坚毅的面容。甲叶随着他的步伐发出沉重而规律的摩擦声,腰悬的佩剑剑柄被他右手紧紧握住。他身后,是同样顶盔掼甲、手按刀柄的东宫护卫统领,以及一身常服、面容肃穆的周弘正。那几名周家死士,则如同磐石般,无声地留在了殿门之外。
萧元良走到御阶之下,停下脚步。他并未如往常般行跪拜大礼,只是微微躬身,沉声道:“儿臣,参见父皇。”声音在金甲的衬托下,平添了几分金石之音,沉稳而有力。
萧绎那只独眼,如同鹰隼般锐利地审视着阶下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儿子。那身金甲,衬得他肩宽背阔,英武之气勃发,再也不是记忆中那个温文尔雅甚至有些怯懦的书生太子了。
“起来吧。”萧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带着惯有的威严,“甲胄在身,不必多礼。太子此来,所为何事?”
萧元良直起身,目光坦然地迎向父亲那只充满压迫感的独眼,声音清晰而坚定:“父皇,魏军势大,西城已陷,江陵危如累卵。困守孤城,无异于坐以待毙。儿臣斗胆,恳请父皇,为江山社稷计,为萧氏血脉计,即刻移驾!离开江陵!暂避锋芒于长沙或建康,以图后举!”
他话音落下,身后那些鱼贯而入、在殿内两侧肃立的文武百官中,立刻响起一片低沉的附和声:“臣等附议!请陛下以江山为重,暂离险地!”声音虽不整齐,却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压力。王褒、宗懔等老臣也躬身垂首,沉默地表达了态度。
萧绎的目光缓缓扫过阶下那些或低头或躬身的臣子,最后落回儿子脸上。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带着一丝嘲弄:“移驾?暂避?呵……太子,还有诸位爱卿,心意朕领了。只是……”他身体微微前倾,那只独眼死死盯住萧元良,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寒冰碎裂,“朕若不走,又当如何?”
大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仿佛被抽干。所有官员的头垂得更低,连呼吸都屏住了。
“陛下!”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个苍老却异常洪亮的声音猛地响起,如同惊雷!
众人惊愕望去,只见一直沉默站在萧元良身后的老尚书周弘正,一步踏出,须发戟张,竟毫无畏惧地直视着御座上的萧绎!
“老臣周弘正,有本要奏!”周弘正的声音带着积压已久的悲愤,在大殿中回荡,“陛下!老臣斗胆,敢问陛下!坊间传言,陛下欲掘开江堤,引长江之水倒灌江陵,以阻魏军!此等绝户之计,可是……可是真的?!”
萧绎的瞳孔猛地一缩!他那只独眼死死地盯着周弘正,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他没有回答。
周弘正见皇帝沉默,心中的悲愤更甚,声音愈发高昂激越:“陛下!老臣父兄侍奉萧氏五十年,深知陛下励精图治,欲行新政,欲革积弊!陛下要改革,要新政,要钱粮,要臣等效力,老臣绝无二话,纵然肝脑涂地,亦在所不惜!但是陛下!”他猛地提高了音调,声音带着泣血般的控诉,“陛下要讲仁义!要存天理人心啊!”
他苍老的身躯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手指几乎要指向御座:“掘堤引洪,淹的岂止是一座江陵城?淹的是城外百万亩良田沃土!淹的是依附于田土之上,千千万万我大梁的子民百姓!那是陛下的子民!是活生生的人命啊!陛下!您……您怎么忍心?!这滔天洪水一旦倾泻,生灵涂炭,人神共愤!陛下百年之后,有何面目去见萧氏的列祖列宗?有何面目去见这江陵城外的累累白骨?!”老尚书的声音已然哽咽,老泪纵横。
萧绎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那只独眼中的风暴几乎要喷薄而出,但他依旧死死咬着牙,一言不发。
周弘正猛地一抹眼泪,目光如电,仿佛下定了最后的决心,要将所有的脓疮彻底挑破!他死死盯住萧绎,声音陡然变得无比清晰、无比冰冷,如同淬毒的利箭,射向御座:
“陛下!菊园之夜!江陵各家家主,险死还生!陛下震怒,牵连无数!可陛下可知?那毒,根本就不是魏国奸细所为!那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构陷!一场自导自演的苦肉计!而那幕后策划之人——”
周弘正的手猛地抬起,带着千钧之力,直直指向御阶旁阴影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就是他!黄三江!”
“轰——!”
整个龙光殿如同被投入了滚油之中,瞬间炸开了锅!所有官员都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目光齐刷刷地射向周弘正所指的方向!
阴影里,一个穿着深青色官袍的身影,缓缓地走了出来。正是天子近臣,帝党新贵,黄三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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