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久到那滴落的鲜血几乎要在金砖上凝固。
蒋毅缓缓转过身。
动作平稳,不带一丝烟火气。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如同覆盖着万载玄冰的深湖,平静得令人心悸。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无风的古井,幽深不见底,平静地落在跪伏于地、额头染血的赵云身上。那目光,没有责备,没有动容,只有一种穿透表象、直抵本质的冷静审视。
“子龙。”
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如同冰珠落入玉盘,瞬间敲碎了室内的凝滞,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带着一种直抵灵魂的力量。
“你重情重义,肝胆相照,我深知。” 蒋毅向前缓缓踱了两步,玄色锦靴踩在金砖上,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声响。他停在赵云面前仅三步之遥,目光却仿佛穿透了赵云染血的额头、颤抖的肩背,投向更遥远、更宏大的时空维度。
“张任其人,”他的声音平稳依旧,带着一种客观的评价,“忠勇刚烈,宁折不弯,确为当世良将,我亦…惜之。”
话音微顿,蒋毅的声音陡然下沉,如同寒流骤降:
“然,巴东之局,已非一人之生死荣辱可左右!此乃天下棋局之眼!牵一发,则全身皆动!” 他目光扫过庞统、徐庶、戏志才,最终落回赵云身上,字字千钧:
“我放刘备入川,非是助其成就霸业!乃是驱猛虎入笼,驱恶狼入室!令其深陷西川泥潭,与刘璋旧部彼此撕咬消耗!唯有如此,方能为我交州赢取经略南海、积蓄力量、点燃星火之宝贵时机!此乃…不容动摇之大局!”
蒋毅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出鞘的寒刃,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与决断:
“若此刻,因一己之仁,救下张任,强令其归降——” 他竖起一根手指,目光如电,“其一,其心必不甘!屈辱难平,何谈归心?非但不能为臂助,反成肘腋之患!更寒了川中尚在观望的士民之心,川人之心离散,如何归附?” 第二根手指竖起,寒意更甚,“其二,刘备受阻于巴东坚城之下,兵锋顿挫,锐气尽失!蜀中刘璋懦弱之流,得以喘息,甚至重新整合散沙,凝聚抵抗之力!这精心布下的‘虎狼相争,两败俱伤’之局,顷刻化为泡影!” 第三根手指重重落下,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其三,也是最为致命!我交州实力、意图,必将因此事彻底暴露于天下!刘备必视我为生死大敌,倾全力反扑!曹操、孙权,这两头盘踞中原与江东的猛虎,焉能不侧目而视,心生忌惮,甚至联手扼杀?届时,南海星火未炽,根基未稳,强敌已环伺于门!我交州…危如累卵!万民之望,将成镜花水月!”
蒋毅的目光,如同两柄冰冷的锥子,重新聚焦在赵云那双赤红、饱含痛苦与恳求的眼眸深处,带着一丝不容置疑、不容违逆的决断:
“张任,守土有责,死战不屈,此乃川人风骨!亦是其…命中注定的归宿!”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宿命的沉重,“强扭之瓜不甜,强救之将,非但不能为我所用,反坏千秋大计!此非寡情,实乃…情势所迫,不得不舍!”
他顿了一顿,语气似乎稍稍放缓,却更显其话语的分量,如同巨石压在心头:
“至于你所虑张任性命安危…刘备、诸葛亮,非是嗜杀暴虐之辈,尤重收揽人心、千金市骨。巴东已破,严颜老将垂死,张任若不幸被俘,以其才具、名望、忠勇之姿,刘备必视若珍宝,定会竭力劝降,以为招抚蜀中人心之表率。他性命之忧…反而不大。”
说完,蒋毅不再看赵云,转身走向宽大的紫檀木书案。案上陈设简洁,唯有一方砚台,一支笔架,几卷摊开的文书。他伸出修长的手指,从案头一个不起眼的黑檀木匣中,取出一柄短匕。
匕首样式极其古朴,鲨鱼皮鞘呈现出深沉的暗褐色,触手温润又带着皮革特有的坚韧感。蒋毅拇指在机括上轻轻一推,“噌”一声轻吟,短匕出鞘半寸!一道凝练如秋水、寒气逼人的刃光瞬间划破书房的暖色烛光!刃身靠近护手处,以极细的银丝,精妙地嵌着两个古朴苍劲的小篆——“鱼肠”!冷光在篆字上游走,仿佛有生命般吞吐着寒意。
蒋毅手腕微沉,将这柄名为“鱼肠”的短匕,轻轻放在了赵云面前、那片被他额头鲜血染红的金砖地面上。
“嗒。”
一声清脆的轻响,如同冰珠坠地,在死寂的书房里荡开细微的回音。
“此乃‘鱼肠’信物。” 蒋毅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在宣读某种隐秘的契约,“子龙,你若实在…割舍不下同门之谊,心系师兄安危。” 他刻意加重了“同门之谊”四字,“可持此物,密令我们在巴东附近蛰伏的人手。” 他微微俯身,目光如实质般落在赵云染血的额顶,“在城破混乱之际,或可…在绝境之中,伺机为他创造一线脱身的缝隙。然,仅此而已!” 蒋毅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界限,“绝不可暴露身份!绝不可强掳!更不可因私废公,干扰大局!能否抓住那一线生机,挣脱樊笼,全看他自身造化、命数,以及…天意!” 他直起身,语气恢复平淡,“此非军令,亦非交州意志。乃是我…全你赵子龙心中那份同门之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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