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就在后院停着。”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嘈杂,“钥匙,在我律师手里。你们谁有本事,谁去法院拿判决书来取。再敢堵我的门,影响我做生意,”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债主和张小曼,“我立刻报警,告你们寻衅滋事,非法侵占!不信,试试看。”
卷帘门在我身后轰然落下,隔绝了外面那张牙舞爪的世界和婆婆绝望的哭骂、孩子的啼哭。店铺里光线昏暗,只有我粗重的呼吸声在空荡的四壁间回响。我背靠着冰冷的铁门,身体控制不住地滑坐下去,蜷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刚才强撑的坚硬外壳瞬间碎裂,巨大的疲惫和尖锐的痛楚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没有孩子……这个原罪,成了他们攻击我、掠夺我的最好理由,成了婆婆倒戈相向的致命砝码。眼泪终于决堤,不是软弱,是愤怒和悲凉烧灼出的滚烫岩浆。
接下来的日子,店铺成了战场的前沿哨所。债主们虽不敢再明目张胆堵门,却像幽灵般在附近徘徊。张小曼则带着婆婆,抱着孩子,时不时就出现在街对面,婆婆逢人便哭诉我的“狠毒”和“绝情”,控诉我如何霸占“李家”的货车,不给她可怜的孙子活路。她们成了这条街上最引人注目的悲情表演者,用舆论的软刀子,一刀刀切割着我的名声和神经。那辆停在店铺后院的长途货车,像一块散发着诱人香气的巨大肥肉,吸引着所有贪婪的目光,也成了压在我心头沉甸甸的巨石。
一个阴沉的下午,大雨将至,空气闷得让人窒息。我刚从外面办完事回来,远远看见一个穿着破旧工装、浑身沾满油污的中年男人,正佝偻着身子,在我店门旁边的墙角处烧着什么。昏黄的火焰跳跃着,映着他愁苦麻木的脸,纸灰被风卷起,打着旋飘散。
是赵师傅,丈夫生前雇的跟车司机,老实巴交,家里负担很重。丈夫倒下那半年,他跑车的活计也断了,家里想必更是艰难。
我心里咯噔一下,快步走过去。一股混合着劣质香烛和纸钱焚烧的呛人味道扑面而来。墙角的地面上,散落着几堆刚烧完的纸灰,旁边还放着几个捏得歪歪扭扭的馒头和几个干瘪的苹果。
“赵师傅?”我皱着眉,尽量让声音平静。
赵师傅猛地一哆嗦,像受惊的兔子,飞快地用脚去踩那几处未熄灭的小火苗,脸上堆起窘迫又惶恐的笑:“啊……李,李姐,您回来了?我……我没干啥,没干啥……”他手足无措地搓着沾满油污的手。
“你在这儿烧纸?”我看着地上狼藉的灰烬和供品,“给谁?”
赵师傅的笑容僵在脸上,眼神躲闪,支支吾吾:“没……没谁……就是……心里不踏实,烧点……烧点纸,求个心安……”
“心里不踏实?”我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我,“是不是……跟那辆车有关?”
赵师傅的头垂得更低了,几乎埋进胸口,声音细若蚊蚋:“李姐……您……您别怪我迷信……我,我就是害怕……强哥他……他走得不消停啊……”
“说清楚!”我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
他吓得一哆嗦,终于豁出去般抬起头,脸上是混杂着恐惧和愧疚的复杂神情:“前几天……不是下大雨吗?我去后院看看车,怕漏雨淹了机器……结果……结果您猜怎么着?”他咽了口唾沫,眼神里透着惊恐,“那车……那车驾驶座的车门底下,湿了一大片!不是雨水!是……是水从里面渗出来的!可那车门锁得好好的!我壮着胆子打开车门……里面……里面驾驶座的地垫上,湿漉漉的,还有……还有一股子味儿!一股……一股像……像河底淤泥的腥味儿!”他打了个寒噤,声音发颤,“更邪门的是,我擦干了,第二天去看,又湿了!就在同一个地方!李姐……强哥他……他是不是……是不是怪我们……怪我们没把他安置好?他……他是不是想回来……回来要他的车啊?”赵师傅的声音带着哭腔,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满是惊惧,“我……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我害怕啊李姐!这车……这车……它是不是……沾了啥不干净的东西了?”
一股寒意,瞬间从我尾椎骨窜上头顶,头皮阵阵发麻。驾驶座下莫名渗出的水迹……河底淤泥的腥气……我猛地想起城郊那片巨大的废墟,想起那个傍晚,呼啸的风卷着骨灰扑向尘土和轰鸣的挖掘机……那片废墟的边缘,不正是一条浑浊的护城河吗?
遗忘的墓地……原来,墓地并非真的可以遗忘。有些债,即使化为飞灰,沉入水底,也会以最荒诞、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固执地泛起沉渣,提醒着生者,它从未真正离去。那辆停在寂静后院里的货车,此刻在我眼中,仿佛变成了一口沉默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色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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