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凛没有顺势起身。他甚至没有抬头看她。他只是反手,以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猛地攥住了沈微试图拉他起来的那只手。他的手掌宽大,指节因为常年握枪和搏斗而带着薄茧,此刻却像冰块一样寒冷刺骨。他攥得那样紧,仿佛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暴突,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青白色,几乎要将沈微纤细的指骨捏碎。剧烈的疼痛从手骨传来,沈微痛得倒抽一口冷气,却没有挣扎,也没有抽回手。她只是任由他死死攥着,仿佛这疼痛是连接他们此刻唯一真实的纽带。
“回家?” 陆凛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得可怕,像砂纸磨过粗砺的岩石。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终于对上沈微盈满痛楚和担忧的眼眸。那眼神里翻涌着沈微从未见过的浓烈情绪,像一片吞噬一切光线的、绝望的深海漩涡。他扯动了一下嘴角,那弧度冰冷而苦涩,没有丝毫笑意。“沈微,你看看这双手…” 他猛地将两人交握的手抬起,举到沈微眼前。他的手背,指关节,甚至手腕内侧,除了新鲜的擦伤,还有几道颜色浅淡、却狰狞扭曲的陈年疤痕,如同盘踞的毒蛇,无声诉说着过往的腥风血雨。“……沾的血,早就洗不干净了。”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疲惫和自我厌弃,“从很久以前开始…它就脏了。霍华德说得对…有些烙印,是地狱的印记,永生永世,都抹不掉。” 那“脏”字,被他咬得极重,带着自虐般的狠厉,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自己的灵魂,也凌迟着沈微的心。
沈月被这压抑而痛苦的一幕震慑,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眼中充满了惊恐和茫然。墓园的空气沉重得如同铅块,死死压在每个人的胸口。冰冷的石碑,无声的照片,男人跪地自厌的沉重,女人眼中破碎的痛楚……构成一幅令人窒息的绝望图景。连风似乎都停滞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阵遥远却异常清晰的笑声,毫无预兆地穿透了墓园的静穆,像一串骤然洒落的、清脆的银铃,毫无阻碍地飘了过来。
“咯咯咯…哈哈…妈妈,再高点!再高点呀!”
沈微和陆凛同时一震,循声望去。
墓园边缘低矮的铁艺围栏外,毗邻着一片小小的社区公园。阳光下,绿草茵茵。一个穿着鹅黄色小裙子、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坐在秋千上,被年轻的母亲温柔地推着。秋千高高荡起,小女孩张开手臂,发出快乐无比的大笑,小脸因为兴奋涨得通红,像一颗熟透的苹果。她无忧无虑的笑声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纯粹而耀眼,毫无阴霾。阳光,不知何时,竟已奋力撕破了厚重云层的封锁,大片大片、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慷慨地洒满了那片草地,将小女孩和她快乐的身影,镀上了一层璀璨温暖的金边。
那纯粹的生命欢歌,那刺破阴霾的阳光,像一道强光,瞬间刺穿了笼罩在墓碑周围的沉重黑暗和自厌的冰层。
沈微猛地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陆凛。他依旧跪着,攥着她的手,眼神还沉浸在那片自毁的深渊里,但他微微侧着头,目光被那小女孩的笑声和阳光吸引了过去。阳光同样慷慨地洒落在他身上,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落在他紧抿的唇线,落在他低垂的、沾染了泥土的膝盖上。阳光驱散了他身上浓重的阴影,却无法立刻融化他眼底的冰封。
一股强烈到无法遏制的心疼和酸楚汹涌而上,瞬间冲垮了沈微所有的顾虑。她不再试图拉他,而是猛地倾身向前,毫不犹豫地伸出另一只自由的手,带着近乎虔诚的温柔,捧住了陆凛冰冷紧绷的脸颊。他的皮肤冰凉,下颌线因为紧咬牙关而坚硬如石。沈微微微踮起脚尖,仰起脸,在陆凛愕然抬眸的瞬间,将自己温热的、带着泪痕咸涩的唇,轻柔却无比坚定地印在了他的眼角。
那里,有一滴冰冷的、几不可察的湿痕,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微弱的、脆弱的光。
陆凛的身体骤然僵住,如同被瞬间冻结。他攥着沈微的手猛地一紧,随即又触电般微微松开些许力道,却没有放开。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指尖的颤抖,和她唇瓣落在他眼角皮肤上的柔软、温热与湿润。那温度,像一颗投入冰湖的小小火星,微弱,却带着足以灼伤灵魂的热度。
“那就让它脏着!” 沈微的声音贴着他的耳畔响起,带着浓重的鼻音,却有着斩钉截铁的力度,每一个字都像小小的火苗,撞击着陆凛冰封的心防。“陆凛,你听着。” 她稍稍退开一点,双手依旧捧着他的脸,强迫他直视着自己盈满泪水却异常明亮的眼眸。她的眼神不再有丝毫犹豫和恐惧,只有一片澄澈如洗后的坚定和一种近乎悲壮的温柔。“你的手洗不干净,那就用你的余生,把我的手也染红!”
陆凛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遭遇重击,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沈微的泪水终于汹涌地滚落,滑过苍白的脸颊,滴落在陆凛的手背上,那温度烫得他手指微微一蜷。“你为我堕入地狱,手染鲜血,背负罪孽…那从今往后,我的手上,也要沾满你的血!你的罪,就是我的罪!你的地狱,就是我的归途!”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决绝和不容置疑的占有,“我们是一体的,陆凛!从十年前那个雨夜开始,从你捡起我的发卡开始,从你成为我丈夫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分不开了!你要赎罪?好,我陪你!你要下地狱?行,我跟你一起跳!但你别想用‘脏’这个字把我推开!永远别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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