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八年秋天。这是沈涛家中待业的第一年。
沈涛缩着脖子,沿着胡同墙根儿溜达,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学生装空落落的,更衬得他单薄。
高中?那是梦里才有的事了。学校里课桌都蒙了灰,老师们噤若寒蝉,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大字报和震耳欲聋的口号。
他这年纪,不上不下,卡在时代的夹缝里,像片没着没落的叶子。
“涛子!”一声压低的吆喝从前头拐角传来。
沈涛抬头,是同胡同的石磊和大刚。石磊眼睛亮得有点邪乎,大刚则是一脸压不住的亢奋。
“嘛呢?蔫头耷脑的。”石磊几步窜过来,一把揽住沈涛肩膀,力气大得让他趔趄了一下。
“没劲。”沈涛闷闷地应了一声,脚尖碾着地上一个小土块。胡同里太安静了,静得让人心慌。
“嘿,没劲?”大刚凑近了,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隐秘的蛊惑,“知道吗?西边大院那帮孙子,昨儿个又他妈在护城河边儿叫嚣,说咱们胡同的都是‘土鳖’,连‘茬架’的胆儿都没有!操他大爷的!”
“茬架”两个字像火星子,溅进沈涛死水一样的心里,滋啦一声。一股憋屈了不知多久的邪火猛地顶了上来。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生在大院就能高人一等?凭什么自己连书都念不成?这口窝囊气,堵在嗓子眼儿,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走!涛子!”石磊用力晃了他一下,眼神像烧红的炭,“是爷们儿就别怂!今儿非给他们丫点儿颜色看看!让他们知道知道,胡同里的‘土鳖’也能掀了他们房顶!”
大刚也跟着起哄:“就是!缩头乌龟当够了没?敢不敢?!”
那股邪火轰地一下烧透了沈涛的犹豫。他猛地一甩头,像是要把所有的不甘和憋闷都甩出去,眼神变得又硬又狠,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走!”
护城河边,那片废弃的砂石场。夕阳像个巨大的、冰冷的咸蛋黄,沉沉地坠在远处的城墙垛口上,把最后一点惨淡的光涂在荒草和破砖烂瓦上。
风更紧了,吹得人耳朵生疼。
两拨人,隔着十几米,像两群炸了毛的野狗。
一边,是沈涛他们这些胡同子弟,穿着褪色的工装或学生装,手里攥着半截砖头、木棍,眼神里混杂着愤怒、紧张,还有一丝被逼到墙角的狠厉。
另一边,是大院子弟,身上或多或少带着点军绿,有的穿着旧军装改小的外套,有的戴着军帽,姿态带着点天然的倨傲,手里拿的家伙也更齐整些,甚至有磨尖的钢筋。
“操!丫挺的还真敢来啊!”对面一个高个子,下巴扬得老高,声音故意拔得很尖。
“少他妈废话!”石磊怒吼一声,脖子上的青筋都绷了出来,“今儿个就让你丫知道马王爷几只眼!”
话音未落,不知谁先动了手。一块砖头呼啸着砸过去,人群瞬间就像被点燃的炮仗,“轰”地一声炸开了锅!
怒骂声、叫喊声、棍棒砸在皮肉上的闷响、砖头碎裂的脆响,混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噪音,在空旷的砂石场上空疯狂回荡。
人影晃动,尘土飞扬,凶狠的拳头和冰冷的棍棒成了唯一的语言。
沈涛像头被激怒的小豹子,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血液冲顶的轰鸣和眼前晃动的人影。
他吼着连自己都听不清的脏话,挥着捡来的粗木棍,不管不顾地往前冲,胡乱地抡砸。
木棍砸在对方手臂上,震得他虎口发麻,也挨了好几下拳脚,嘴角一股腥甜。
混乱中,他瞥见石磊被人一脚踹翻在地,大刚脸上也挂了彩。
不行!不能输!这念头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让他更加疯狂。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哨音如同冰锥,猛地扎穿了这片混乱的喧嚣!
“都不许动!!”
“抱头蹲下!!!”
几道雪亮的手电光柱像巨大的白色棍棒,蛮横地扫射过来,瞬间撕裂了昏暗。
七八个穿着深蓝色制服、臂缠红袖章的人影,如同神兵天降,从砂石场边缘的阴影里猛扑出来,动作迅捷而凶悍。
那身制服,那红袖章,在1968年的深秋夜晚,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冷的威严。
“公安!”
“蹲下!听见没有!”
怒吼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刚才还斗红了眼的半大小子们,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瞬间僵住。
几个反应慢的还想跑,立刻被扑上来的公安同志狠狠摁倒在地,脸蹭着冰冷粗糙的砂石,发出痛苦的闷哼。
沈涛只觉得手腕猛地一紧,一股巨大的力量钳住了他,手里的木棍“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紧接着,膝盖弯被狠狠一顶,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冰冷的砂砾硌得膝盖生疼。
手电光直直打在他脸上,刺得他睁不开眼,只看到一片刺目的白芒和制服模糊的轮廓。
完了!这两个字像块冰冷的巨石,轰然砸进他混乱的脑海,砸得他眼前发黑。
他下意识地想挣扎,想喊,却被更大力气死死按住,脸颊紧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地面,屈辱和恐惧瞬间淹没了刚才那点疯狂的勇气。
派出所的临时关押室,其实就是一个废弃的小仓库。
铁门沉重,一关上,外面世界的声音就模糊了。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机油、灰尘和铁锈混合的呛人味道。
惨白的白炽灯泡吊在高高的天花板上,光线昏黄无力,勉强照亮一小片地方,四周的角落依旧沉在浓重的阴影里。
沈涛靠着冰冷的墙壁蹲着,脸颊上蹭破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刚才被押进来时的推搡和呵斥还在耳边嗡嗡作响。
他抱着头,不敢看周围其他几个同样被抓进来的胡同伙伴。
石磊嘴角破了,血丝凝成暗红色;大刚眼睛肿起老高,眼神呆滞。
没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和压抑的抽泣声在死寂的空气里格外刺耳。
时间像是凝固的铅块,沉重地压在每个人心上。恐惧像冰冷的藤蔓,沿着脊椎一点点往上爬,缠得他透不过气。哥…哥会知道吗?爸妈…他们知道了会怎么样?冷汗顺着鬓角滑下来,冰得他一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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