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工那天,最后一车细石粉被运走,留下的车辙在阳光下泛着白光。我站在井室里,听着阀门被珍珠岩保温层包裹时发出的簌簌声,那声音像极了初雪落在瓦上。
我知道,地下的管网正在黑暗里舒展筋骨,而地上的故事,早已和那些被盗的钢管、被砸的帐篷一起,融进了工地的年轮里。
有些夜晚的较量,从来不需要赢家,只要管线能在细石粉的守护下,为千家万户送去经年的温暖,便是对所有坚守最好的注脚。
换热站的混凝土搅拌机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灰浆的气息混着铁锈味在空气中弥漫。
我们不得不卷起铺盖,搬进那片水汪汪的地下室。脚下的积水映着头顶昏暗的灯光,像一块破碎的镜子,每走一步都能听见 “啪嗒” 的水声,那是生活在泥泞里的回响。
这天下午,阳光透过地下室高窗的铁栅栏,投下几道惨淡的光束。我正弯腰收拾铺位,突然听见楼梯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我直起身,看见老婆拎着一个布包一瘸一拐地站在那里,眉头紧锁着打量四周,这腿伤是车祸留下的后遗症。地下室的潮气像一张湿冷的网,裹着霉味和水泥的碱气,扑面而来。
墙面上渗出的水珠正顺着砖缝往下淌,在墙角汇成一滩浑浊的水渍。
“良子……” 老婆的声音有些哽咽,她走到铺位前,手刚碰到被褥就猛地缩了回来,“这被子怎么这么潮?” 那触感像摸到了泡在水里的海绵,寒气顺着指尖直往骨头里钻。
我尴尬地笑了笑,想说些什么,却看见老婆的目光落在了我冻得红肿的耳朵上。
那是上个月的事了,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工地,我在户外调试管道,耳朵和手都被冻得失去了知觉。回家后夜里痒得厉害,搓揉时被老婆发现了。
当时我还笑着说没事,说工地上住得挺好,环境也不错。可此刻,老婆看着这湿漉漉、暗沉沉的地下室,眼泪再也忍不住,“啪嗒” 一声掉在积水里,漾开一圈涟漪。
“你就住在这里?”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拉着我的手,“走呗,咱不干了!住在这里会得风湿性关节炎的!”
我的手粗糙而干裂,掌心的老茧像一层层铠甲,却在老婆温暖的手心里显得格外单薄。我能感觉到老婆指尖的颤抖,那是心疼,也是无奈。
“没事的,没那么娇惯。” 我抽出自己的手,指了指墙角的临时灶台,“你看,我们还能自己做饭呢。这只是暂住,等换热站地面打好了,我们就搬上去。”
地下室里的空气湿冷刺骨,每呼吸一口都像是在吞咽冰块。远处传来水泵抽水的 “嗡嗡” 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更显得这里荒凉。
“干了二十多年工厂,你哪里受过这样的罪!” 老婆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想起我以前在工厂里,至少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不用在这阴冷潮湿的地下室里受罪。
她拉着我就要走,“跟我回家,咱不挣这个钱了!”
我轻轻挣开老婆的手,目光投向窗外。工地上的塔吊还在缓缓转动,传来 “咯吱咯吱” 的声响。“已经干到这个时候了,工程要收尾了。”
我的声音平静却坚定,“等干完了,我就不干这行了,找个工厂去干,安稳。”
老婆看着我疲惫却坚毅的脸庞,突然明白了什么。她一直以为我在工地上虽然辛苦,但应该和以前差不多。
直到今天亲眼所见,她才知道一个男人在外受的苦有多苦,才知道他回家时从不言说的累,是怎样的分量。
她想起自己以前花钱大手大脚,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而我每次开了工资,总是一把交给她,自己只留下微薄的生活费。
那些被她随意挥霍的钱,原来都是我在这样艰苦的环境里,用汗水和健康换来的。
地下室的灯光忽明忽暗,像我此刻的心情。我想起自己曾经的文学爱好,那些在工厂下班后,夜深人静时写下的文字。
为了生计,我不得不把这个爱好放下,像收起一件珍贵却暂时用不上的物品。
他有一个计划,等工作稳定了,家里的生活稳定了,我要重新拾起笔,去书写那些在工地上的所见所感,去描绘那些像他一样为生活奔波的人们。
“等以后好了,我就有时间搞创作了。” 我像是在对老婆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现在得先把日子过好。” 我知道,业余爱好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钱花。
只有有了坚实的经济基础,才能有闲余的时间和精力去追求精神上的富足。否则,就只能像现在这样,在生活的泥沼里不断奔波,永不停歇。
老婆不再哭闹,她默默地帮我整理好铺位,把带来的干净被褥换上。
她走到临时灶台前,看着那口黑黢黢的锅,轻声说:“我给你炖了点肉,趁热吃吧。” 香气从布包里飘出来,驱散了一些地下室的霉味,也温暖了我的心。
我坐在铺位上,吃着老婆炖的肉,那味道是家的温暖。我看着老婆忙碌的身影,心里充满了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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