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驼铃与二维码(下)
沙粒像千万根银针扎在车窗上,艾山江把玉骰子按进掌心裂纹,仿佛这样就能嵌住父亲临终时呼出的最后一缕檀香。车载GPS突然爆出刺耳蜂鸣,屏幕上的导航线扭曲成维吾尔文字——"库尔班江·艾山,塔克拉玛干第27号标记点"。
"下车!要命的跟我走!"
老驼工裹着砂砾的吼声穿透玻璃。艾山江刚推开车门,狂风就掀翻了他精心梳理的羊毛礼帽。那顶曾跟着他在迪拜展会上谈判的帽子,此刻正像片枯叶般滚向沙丘背面,最后卡在一丛骆驼刺里,刺尖上还挂着去年那达慕大会的彩色绶带碎片。
"磨蹭什么!"老人飞起一脚踹在牧马人轮胎上,锈红的铁屑簌簌落进艾山江的驼绒围巾。这让他想起十二岁那年,父亲也是这样踹开他赖床的毡房门,飞溅的木屑里还粘着隔夜的奶皮子。
驼队像一串褐色念珠嵌在沙海褶皱里。领头的老骆驼突然屈膝跪地,脖颈铜铃铛触到沙面的瞬间,艾山江看见一道莹白痕迹从沙层下浮出——那是父亲用石灰和羊奶调制的标记线,十年前他亲手牵着八岁艾山江,在月光下画出这条直通和田玉矿的秘道。
"喷漆!"艾山江扑向后备箱,荧光绿喷罐在狂风中发出哮喘般的嘶鸣。他哆嗦着在驼队货箱喷二维码,沙粒钻进指甲缝里,和去年在苏富比拍卖场沾到的金粉一样恼人。第三个编码喷到一半,老驼工突然拽住他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那块和田玉骰子。
"你爹当年用狼烟传讯,"老人浑浊的眼球映着沙暴,"现在这些鬼画符,经得起黑风暴揉搓?" 他枯枝似的手指戳向货箱,刚喷上的荧光二维码已经被沙粒磨花,像极了艾山江办公室里那张被咖啡渍晕染的收购合同。
车载电台突然炸响马晓梅的清亮嗓音。那姑娘不知从哪儿学来维吾尔族《劝驼调》,电流声里掺着实验室的器皿碰撞声:"哎——沙海子里的银月牙,驼铃铛唤回走丢的娃......"老骆驼应声昂首,铜铃在风沙中荡出奇异的频率,艾山江腕表的指南针开始逆时针疯转。
"趴下!"老人突然把他按进沙窝。百米高的沙墙轰然倾塌,艾山江的嘴唇磕到玉骰子,血腥味混着父亲临终时塞进他手心的奶疙瘩残渣。三十年前的记忆如倒灌的塔里木河水——他蜷缩在母亲褪色的绛红袷袢里,父亲用罗布麻绳把他们捆在胡杨树杈上。沙粒灌进母亲哼唱的摇篮曲,在她绣着石榴花的衣襟上磨出星图般的孔洞。
驼铃在混沌中劈开一线清明。艾山江睁开眼,发现鼻尖前横着根莹白的石灰线,线头拴着半枚铜铃——正是父亲当年系在头驼脖颈的那只,内侧还刻着祖父的牧场徽记。老驼工撕开馕饼分他一半,碎屑落进定位仪屏幕,竟拼出个完整的和田玉矿经纬度。
"你爹留了后手,"老人从袍襟掏出个油纸包,1988年的《塔克拉玛干驼道图》在风里哗啦作响,"石灰线遇黑风暴显形,羊奶掺了天山紫草汁,夜里会发蓝光。"
艾山江的卫星电话突然震动,马晓梅发来的光谱分析图显示,父亲标记的石灰线含有稀有菌群。那些肉眼难辨的荧光微生物,正在沙层下编织着庞大的导航网络。他颤抖着摸出玉骰子,裂纹里渗进的沙粒竟闪着同样的幽蓝。
驼队重新启程时,艾山江把平板电脑塞回后备箱。他学着老驼工的样子用罗布麻绳缠住头驼眼睛,指腹触到骆驼睫毛的瞬间,突然理解父亲当年为何宁肯被称作"守旧的牧驼人",也要把这条古道纹在儿子掌心。
当第一缕星光刺破沙幕时,二十五峰骆驼在月牙形沙丘排成新月阵。老驼工解下铜铃系回艾山江腕间,铃声与GPS提示音竟奏出相同的频率。马晓梅的语音留言随风飘来:"菌群导航网比卫星精准十倍,你爹是真正的科学家......"
艾山江把喷漆罐抛向深不见底的沙谷,荧光绿在夜空划出个问号。玉骰子终于从裂痕处断开,半枚滚进父亲标记的石灰线,半枚被他按进骆驼刺丛——那里正冒出今年第一株绿芽,叶片上荧光菌斑拼出的,正是他童年时偷画在父亲地图上的歪扭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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