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天光，伴随着城外震天的喊杀声，从缓缓抬升的闸门下方透了进来，照亮了甬道里堆积如山的尸体和浓稠的血泊。
秦山的头无力地垂下，被十几支长矛钉在城墙上的身体随着闸门的震动而微微摇晃。他最后涣散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那渐渐扩大的门缝，看到了外面燃烧的战场，看到了那面在硝烟中猎猎招展的玄色辰字大纛，看到了踏着遍地余烬和火光，一步步坚定地朝着洞开的城门走来的身影。
他的嘴角，极其艰难地，向上扯动了一下，似乎想笑，却凝固成一个解脱和欣慰的弧度。
“……交给……你了……” 破碎的气音，如同叹息，消散在城门洞呼啸的风里。
沉重的战斧终于彻底扭曲变形，从变形的齿轮中脱出，带着秦山最后的一丝力气，当啷一声，坠落在下方粘稠的血泥之中。
闸门失去了最后的支撑，在惯性作用下猛地向上一跳，彻底洞开！
“城门破了——！”
“杀进去！为秦将军报仇——！”
排山倒海的怒吼声浪从城外涌入，如同决堤的洪流。玄甲士兵红着眼，踏着袍泽和敌人的尸体，如同愤怒的潮水，汹涌地冲过那道用生命打开的缺口！
张辰踏着满地焦黑的余烬和尚未凝固的鲜血，走进了潼关的主城门甬道。他的玄甲上沾满烟尘和血污，每一步都沉重无比。浓烈的血腥味和皮肉焦糊的气味混杂在一起，令人窒息。火光在他冷硬的侧脸上跳跃，映不出丝毫波澜。
他的目光扫过甬道两侧堆积的尸体，扫过那些惊恐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降卒，最终，落在了前方。
秦山的身体，依旧被那十几支冰冷的长矛，高高地钉在冰冷的城门内侧墙壁上。血，顺着矛杆流下，在墙面上凝固成大片大片暗褐色的、狰狞的图腾。他低垂着头，如同一个残破的、被献祭的图腾。
张辰的脚步停住了。他身后的亲兵和汹涌而入的士兵们，也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屏住了呼吸。整个喧嚣的战场，在这一刻，仿佛只剩下闸门上方那具残躯滴血的声音。
张辰缓缓抬起手，解下了自己背后那件早已被血与火浸透、边缘焦黑的玄色披风。他一步一步，走到那面染血的城墙下，踩着堆积的尸体和瓦砾，伸出手，握住了其中一根深深扎进秦山身体的矛杆。
冰冷，粘腻，带着生命的余温。
他没有去看秦山的脸，只是猛地用力！
“嗤啦！”
矛杆被硬生生从血肉和砖石中拔出。紧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动作稳定而有力，每一次拔出都带出一股粘稠的血浆。他用自己的披风，裹住了秦山伤痕累累、几乎不成人形的后背，隔绝了那刺目的惨烈。然后，他伸出双臂，托住了那具沉重下坠的身体，小心翼翼地将他从死亡的禁锢中抱了下来。
秦山的身体轻得可怕，仿佛所有的热血都已流尽。张辰将他轻轻放在城门甬道内侧相对干净的一处墙根下，让他靠坐着。他伸出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缓缓地，合上了秦山那双依旧圆睁着、望向城门外的眼睛。
触手冰凉。
张辰收回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沾着黏腻的血。他站起身，目光如冰冷的刀锋，扫过甬道两侧那些惊恐不安、跪倒在地的降卒，扫过地上散落的武器和残肢。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一处角落。
一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幼童尸体蜷缩在那里，小小的身体被坍塌的砖石压住了一半，早已冰冷僵硬。孩子的小手还保持着向前伸出的姿势，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恐惧。
张辰的目光在那小小的尸体上停留了一瞬。他迈步走了过去，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俯下身，将身上那件刚刚解下、尚带着体温和血腥气的玄色外袍，轻轻地，覆盖在了那幼童冰冷的小小身体上。
布料落下，盖住了那张惊恐的小脸。
他直起身，转向那些跪伏在地、面无人色的降卒。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战场的喧嚣和风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在血腥弥漫的城门甬道里回荡：
“从今往后，尔等……”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恐惧的脸，“皆是我大夏子民。”
死寂。
随即，是压抑不住的、劫后余生的啜泣声在降卒中蔓延开来。有人重重地磕头，额头砸在冰冷的石板上砰砰作响。
张辰不再看他们。他转身，看向洞开的城门之外，那里是燃烧的潼关，是即将到来的黎明，也是更远的战场。他需要处理堆积如山的军务，安抚惊恐的民众，整编降卒，更要应对高涣残部可能的反扑……然而，就在这肃杀的胜利时刻，一道如同鬼魅般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半步的阴影里，仿佛是从冰冷的城墙中渗出来的一般。
影子单膝跪地，沾染着新鲜血迹和尘土的头盔压得极低，声音低沉、急促，带着一种冰冷的金属质感，清晰地送入张辰耳中：
“陛下，”那两个字咬得极轻，却重若千钧，“西北急报，五十里外……发现萧元启踪迹。”
张辰的脚步，在听到那个名字的瞬间，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没有回头，只是负在身后的手，指关节在玄铁臂甲下猛地收紧，捏得咯咯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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