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鞭抽打着陈胜军主帐的牛皮顶,发出沉闷鼓点般的声响。帐内牛油火把摇曳,将人影扭曲地投在帐壁上,如同蛰伏的巨兽。潮湿的泥土、铁锈和汗液混合的气息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肺叶上。
柳致站在巨大的邺城周边沙盘旁,身影被火光削得格外瘦削挺直。左臂伤处传来的阵阵闷痛被他强行压入意识深处,只留下冰冷的专注。他指尖捏着一截烧黑的硬木炭条,粗糙的棱角抵着指腹——这触感,让他无意识地想起怀中那个空瘪药囊的粗糙麻布表面。阿蛮最后的体温仿佛还残留在上面,此刻却化为冰锥,狠狠刺入他思维的每一个角落,带来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襄城,”柳致的声音不高,却像淬火的刀锋刮过空气,压过了帐外的风雨声。炭条尖端落在沙盘代表襄城土堡的泥块上,精准地画出一道弧线。“守将王焕,胤朝鹰犬,曾督军屠戮西北三寨。” 他语调毫无波澜,但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凌。陈胜麾下几名将领闻言,脸上肌肉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眼神交汇间带着隐晦的忌惮。
炭条移动,在沙盘上留下清晰、精准、完全超越这个时代的线条。它勾勒出襄城外崎岖的地形——哪里是陡坡,哪里是易于隐蔽的沟壑,哪里是泥泞难行的洼地。等高线如同精密的脉络,将战场无情解剖。柳致甚至用炭条尖点了点代表襄城护城河的位置:“水门铁栅,锈蚀近半。河道淤塞,距城墙根三尺,淤泥可没膝。”
帐内一片死寂。将领们死死盯着沙盘上那鬼斧神工般的地形图,连呼吸都屏住了。张良端坐在陈胜下首的胡床上,手中那串油润的紫檀佛珠第一次停止了捻动。他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目光锐利如针,从沙盘移向柳致那只握着炭条的手——稳定,有力,没有丝毫属于伤者的颤抖。一丝极淡的阴霾掠过他眼底。
“奇袭,非强攻。”柳致的声音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回。“分三路。”
他手中的炭条如指挥棒,在沙盘上迅捷点出三个位置。
“**一阶,佯攻南门。**” 炭条指向襄城正门,“需大张旗鼓,鼓噪而进。非为破门,只为吸睛。调陈王麾下新附流民三百,着鲜明衣甲,多举火把旗帜。目的:将王焕主力钉死在南墙。”
“**二阶,破水门。**” 炭条滑向浑浊的护城河标记,“选精干敢死五十,身负浸油麻绳、利斧、火镰。自下游淤泥潜行至水门。以绳缚栅,岸上发力拖拽。锈蚀铁栅,人力可撼。破栅后,此队即为楔入襄城之尖刃。”
“**三阶,斩首夺仓。**” 炭条最后重重戳在沙盘襄城中心,“破水门者,直扑守将府邸。不求全歼,只求速杀王焕,制造中枢混乱。同时分兵二十,直取西仓。粮仓起火,守军必溃。”
柳致顿了顿,目光扫过帐中诸将,最后落在陈胜脸上:“此战关键:**静、快、乱。**”
“静:敢死队衔枚裹蹄,入城前不得发出任何声响。马匹蹄掌需裹厚布棉絮。” 他看向负责马匹的裨将,对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
“快:自破水门至斩杀王焕,控制粮仓,只给半个时辰。逾时,南门佯攻必露破绽,陷入重围。”
“乱:王焕死讯传出,粮仓火起,南门佯攻部队即刻后撤,放溃兵冲击城内,制造更大混乱,掩护主力后撤。”
帐内落针可闻,只有炭笔偶尔划过沙盘边缘的细微摩擦声,以及帐外更显急促的雨声。柳致的计划剥去了所有花哨,只剩下赤裸裸的精准算计与冷酷的效率,像一架精密的战争机器在众人眼前运转。吴广眼中爆发出灼热的光彩,身体微微前倾,拳头紧握。陈胜捻着胡须,脸上看不出喜怒。
“妙!真乃奇策!” 一个粗豪的声音打破沉寂,是掌管前营的石猛。他咧着嘴,蒲扇般的大手拍在腿上,震得胡床微颤。“柳先生大才!这斩首夺仓的活儿,交给俺老石!定把王焕那狗贼的脑袋拧下来当夜壶!” 他看向柳致的目光带着赤裸裸的兴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此等奇功,谁不想取?
“石将军勇武,自当重任。” 张良温润的声音响起,恰到好处地接过了话头。他捻动佛珠的手指恢复了优雅的节奏,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淡笑。“不过……” 他话锋一转,目光如羽毛般拂过柳致缠着绷带的左肩,“此策环环相扣,凶险异常。尤其斩首一队,深入虎穴,直捣黄龙,非大智大勇、能临机决断者不能胜任。石将军勇则勇矣,然临阵应变,恐非所长。”
他顿了顿,视线稳稳落在柳致脸上,笑容加深,眼底却无一丝温度:“柳先生既能洞悉襄城虚实如观掌纹,又能设此环环相扣之奇谋,想必对城中一街一巷、守将府邸防卫布置更是了然于胸。此等重任,唯有先生亲领精锐前往,方能确保万无一失,不负陈王重托啊。” 他微微欠身,姿态谦恭,话语却如裹着蜜糖的刀子,“先生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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