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恩立刻回道:“回陛下,锦绣阁密档,经‘火浣布’秘法复原,所得残卷多为京城官员阴私、北疆军资流向、以及与靖王府往来的密信。涉及海疆西夷者…**只字未见**。” 他语气肯定,排除了墨衡的信息来自靖王一系的可能。
沉默。只有风声呜咽。
“墨衡入工部前的卷宗,再查。”赵琰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其师承、其祖上墨家所遗之物、其年少时可能接触过的所有‘奇人’、‘异书’…事无巨细,掘地三尺。但,”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投向王承恩,“**只查不动,密不外泄**。朕要的是‘知’,而非‘扰’。”
“老奴明白!”王承恩心领神会,深深一躬,“定如春风化雨,无痕无迹。” 皇帝的意图很清楚:摸清墨衡超越时代知识的源头,但绝不惊动这个此刻对帝国至关重要的技术核心。这需要最高明的掌控力。
赵琰的目光重新投向远方工坊的烟火,仿佛穿透了空间,看到那个在昏暗议事厅内死死钉在海图前的年轻身影。墨衡眼中的火焰,那被“朽木之筏”刺激后近乎悲壮的执着,是真实的。无论他的知识来自何处,此刻他想要为帝国铸造海上利刃的心,同样真实。这,或许才是最重要的。
“眼下,”赵琰收回目光,语气变得凝重,“南洋之警,重于泰山。沿海督抚的密旨,务必以最快渠道发出,确保直抵其手,不容有失。另,启用‘海东青’,不惜代价,朕要在十日内,知道那支西夷舰队的去向、规模、目的!还有那些失踪的商船…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活要见口供**!”
“海东青”三字一出,王承恩的背脊瞬间绷得更直。这是皇帝手中最隐秘、代价也最高的海上情报网,非动摇国本之事绝不动用。
“老奴遵旨!即刻飞符传令!海东青之目,定为陛下洞穿万里波涛!”王承恩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肃穆。
赵琰不再多言,转身,玄色龙袍卷动,继续向行辕走去。王承恩无声跟上。君臣二人,一前一后,在初冬塞外的寒风中,如同两柄沉默的利剑,指向南方那片暗流汹涌、危机四伏的深蓝。
***
军械所议事厅。
沉重的木门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音,无论是关墙上的风声,还是远处工坊的喧嚣,都被厚厚的门板吞噬。厅内光线昏暗,仅靠几扇高窗透入的惨淡天光勉强照明。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纸张、墨锭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冰冷而凝滞。
墨衡如同一尊石像,钉在那幅巨大的、泛黄的海疆舆图前,已经不知站了多久。炭盆早已熄灭,最后一丝余温散尽,寒意如同无声的潮水,悄然浸透他的衣衫,却丝毫无法冷却他眼中燃烧的火焰,也无法平息胸腔里那颗被“朽木之筏”四个字反复灼烧、又被“国运所系”的誓言强行注入滚烫岩浆的心脏。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刻刀,一遍又一遍地刮过舆图上那片代表南方浩瀚海域的蔚蓝。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的纸面上移动,从标注着“吕宋”、“苏禄”的字样,滑向帝国漫长海岸线上那些重要的节点——泉州、月港、广州府…每一个墨点,在他眼中都仿佛化作了可能被异域炮火撕裂的伤口。
“多层炮窗…侧舷数十炮位…形若海上城垣…一炮之威近千斤巨炮…”
皇帝低沉而清晰的描述,混杂着王承恩密奏中那令人窒息的细节,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思绪。他闭上眼,试图在脑海中勾勒那从未见过的钢铁巨兽。巨大的船体,深色的厚木板如同巨龙的鳞甲层层相叠,构成坚不可摧的堡垒。高耸的桅杆刺破苍穹,巨帆吃满了风,驱动着这庞然大物在海上疾驰如飞。最令人心悸的是侧舷,那一排排黑洞洞的炮窗!当它们次第喷吐出致命的火舌,数十门威力堪比雷吼的巨炮齐射…那将是何等毁天灭地的景象?大胤水师那些引以为傲的福船、广船,高大的楼船,在那密集如雨的毁灭风暴面前,恐怕真的…不堪一击!
**“朽木之筏!”**
乌恩奇那充满诅咒的咆哮,竟与这冰冷的现实诡异重合!墨衡猛地睁开眼,瞳孔因激烈的情绪而收缩。一股混杂着巨大屈辱、强烈不甘和近乎窒息的焦虑猛地冲上头顶!他几乎是踉跄着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身后堆放卷宗的沉重木架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灰尘簌簌落下。
“呃…” 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墨衡双手死死抓住木架的边缘,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剧烈地颤抖着。他大口喘息,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刚从溺毙的深海中挣扎出来,冰冷的绝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技术上的绝对差距,如同不可逾越的天堑横亘在眼前!他刚刚在北疆引以为傲的突破——修复雷吼,量产颗粒火药——在这来自深海的巨兽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和可笑!
“不…不能…” 他死死咬住下唇,直至尝到一丝腥甜的铁锈味。剧烈的痛楚反而刺激了近乎麻痹的神经。他猛地挺直身体,眼中那被绝望短暂淹没的火焰,如同被浇上了滚油,轰然爆发出更加炽烈、更加疯狂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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