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后厨的铁门在锈蚀的合页上发出垂死般的呻吟。邢成义哈出的白气在冷光灯下凝成雾团,他搓着冻得发僵的手指,看见罗生正用叉车将整只冻山羊从冷库拖出。铁钩挂住羊蹄时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张新雨突然往后退了半步,工装裤蹭过墙角堆叠的泡沫箱,惊起几只在腥气中徘徊的蟑螂。
“先解冻。“罗生的喉结在惨白的灯光下滚动,他戴着破旧的线手套,指甲缝里还嵌着前日处理黄鳝的黑痂。邢成义早已熟悉流程,抄起高压水枪对准羊身,冰水混合着血沫飞溅在瓷砖墙上,在灯光下折射出诡异的虹彩。张新雨被水雾迷了眼,摸索着后退时撞上装满鲫鱼的塑料盆,数十条活鱼蹦跳着跌落在地,鱼尾拍打地面的声音像急促的鼓点。
“抓鳃!“邢成义大喊着冲过去,却见罗生已经蹲下身。这个素来沉默的男人用手掌稳稳按住鱼身,拇指精准卡进鳃盖,木槌落下时动作流畅得如同机械。鱼眼凸起泛白的瞬间,张新雨突然捂住嘴冲向排水口,呕吐声混着水流声在空荡荡的后厨回荡。
案板上很快堆起小山般的鱼鳞,邢成义将刮鳞刀抵在鲫鱼侧面,金属与鳞片摩擦出细密的沙沙声。张新雨重新回来时脸色依旧苍白,他盯着邢成义的动作,模仿着用刀尖挑开鱼腹。当暗红的内脏裹着黑膜滑出时,少年的手腕剧烈颤抖,苦胆险些破裂——罗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身后,骨节分明的手覆上他的,刀刃角度悄然调整,将整个脏器完整剥离。
“肌肉记忆。“邢成义甩了甩手上的黏液,抓起另一条鱼示范,“就像走路吃饭,练够一千条鱼,闭着眼都能剖开。“他故意放慢动作,让张新雨看清刀锋如何沿着鱼骨游走,将鱼肉与骨骼完美分离。罗生则在另一边处理牛蛙,锋利的剔骨刀划开蛙腹时,青色的黏液溅在他围裙上,却不妨碍他精准挑出细小的内脏,动作利落得像在拆解精密仪器。
六点零五分,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他们迎来了真正的考验。莫厨踹开后厨门,扔来半扇还在渗血的猪肉:“二十斤里脊,十分钟后要!“邢成义抄起斩骨刀,刀刃劈开猪骨的闷响震得案板嗡嗡作响。罗生已经戴好护目镜,电动锯骨机的嗡鸣声中,他用膝盖抵住猪腿,锯条切入骨肉时溅起细碎的血花。张新雨负责分割五花肉,颤抖的手握着片刀,努力回忆邢成义教的“三指压肉,腕力发力“口诀。
处理整羊时,血腥味几乎凝成实质。邢成义跪在地上,刀尖沿着羊腿骨缝游走,感受到筋膜与骨骼分离时特有的阻力。罗生负责处理羊头,生锈的斧头劈开颅骨的瞬间,脑浆混着血水溅在他胶靴上,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用刀尖挑出完整的羊脑。张新雨被安排剔羊肋排,当锯齿状的刀刃切入软骨时,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帮奶奶杀鸡的场景,握着刀的手不自觉稳了几分。
正午的阳光透过后厨小窗斜射进来,在血水横流的地面投下斑驳光影。案板上的鱼骨架、牛蛙头、猪骨和羊内脏分门别类码放整齐,如同某种诡异的艺术品。张新雨正在清洗沾满油污的围裙,突然听见罗生罕见地说了长句:“你、你今天,比我、我当年......“话没说完,莫厨又踹门进来,这次扔来的是活鸡:“五十只,拔毛开膛,半小时后要!“
邢成义抓起一只扑腾的母鸡,却在鸡喙啄向手背时想起汶川地震那夜。瓦砾下的绝望、余震时的恐惧,都比不上此刻手中温热的生命。他转头看向张新雨,少年正学着罗生的样子,用开水烫鸡褪毛,蒸汽模糊了他年轻的脸庞。罗生则在角落处理最后一块羊肉,刀刃贴着羊皮游走,将肥瘦相间的肉完整剥下,动作行云流水,仿佛与手中的刀融为一体。
夕阳西下时,后厨终于恢复平静。三人瘫坐在油腻的地砖上,面前是排得整整齐齐的食材:码成金字塔的鱼肉片、切成均匀方块的五花肉、剔得干干净净的羊骨。张新雨的虎口被刀磨出血泡,邢成义的指甲缝里塞满鱼鳞,罗生的围裙上凝结着暗红的血痂,却没人说话。
直到第一盏路灯亮起,罗生突然起身,从保温桶里倒出三碗热气腾腾的羊杂汤。“补、补身子。“他推了推下滑的眼镜,浑浊的汤汁里漂浮着葱花和枸杞。邢成义接过碗,热气模糊了视线。这一天,他们剖开了无数生命,却也在血腥与油腻中,找到了某种超越生存的意义。
张新雨突然打破沉默:“成义哥,罗哥,你们说,客人吃到我们处理的食材时,会想起我们吗?“
邢成义望着碗里翻滚的热气,想起地震后废墟上分发食物的志愿者。那些温热的米粥、发霉的馒头,此刻都化作手中这碗羊杂汤的温度。“或许不会。“他笑了笑,“但他们会记得,这顿饭吃得很安心。“
罗生低头喝汤,喉结滚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后厨格外清晰。远处传来城市的喧嚣,而他们三人,在这个充满血腥与油腻的水台边,构建起了属于自己的王国。在这里,每一次挥刀,每一次切割,都是对生命的敬畏,对食客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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