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都,崔府。
夜色深沉,书房内只点着一盏孤灯,映照着崔琰紧锁的眉头和对面年轻人崔钧焦虑不安的脸。
崔钧是崔琰的侄子,当年袁绍势大时,家族为分散投资,也是因崔钧本人更欣赏袁氏“四世三公”的门风,便让其投入了袁尚麾下。
如今袁氏大厦倾颓,龟缩乌桓,眼看败亡在即,崔钧如坐针毡。
“叔父!”崔钧声音发急,带着绝望,“曹公大军不日北上,乌桓岂能抵挡?袁氏覆灭就在眼前!侄儿若再不思退路,难道真要随他们葬身塞外,让家族蒙羞吗?”
崔琰面色沉静,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几边缘。
他身为曹操麾下重臣,清正刚直,素有威望。
但家族血脉,终究是难以割舍的牵绊。
崔钧若能迷途知返,回归朝廷,不仅保全性命,对崔氏一门也是好事。
可问题是,崔钧如今寸功未立,甚至可说是“负罪”之身,如何能在曹操那里求得宽恕乃至晋身?
“悔之晚矣!”崔琰叹了口气,“你当初若能当机立断,在官渡之后便归来,何至于此?”
“侄儿知错!”崔钧噗通跪下,“可如今……总得寻个法子戴罪立功啊!否则,曹公雷霆之怒,侄儿……侄儿怕是……”
看着侄儿惶恐的模样,崔琰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他沉默良久,灯花爆了一下,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乌桓……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
崔琰忽然开口,声音压得极低,“有些部落,与袁氏牵连不深,不过是迫于蹋顿兵威,或是贪图些钱粮。如今大军压境,他们岂能不惧?”
崔钧猛地抬头,眼中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
崔琰继续低语,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点拨:“大军远征,粮草转运艰难。若有些‘识时务’的部落,愿‘就粮’于边境,甚至……愿为内应,指明道路,或是在阵前……有所表示。这,算不算是功劳?”
崔钧瞬间明白了叔父的意思,心脏狂跳起来。
这是要引乌桓人南下,给他创造“阵前起义”或“里应外合”的机会!此计虽险,却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叔父!侄儿明白了!”崔钧激动道,“只是……如何能让那些部落听令?”
崔琰微微阖眼,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愧色,但很快被决然取代:“此事你无需多问,我自有安排。你只需回去,联络那些心思浮动之人,做好准备。记住,动作要隐秘,时机要精准!此事若成,你便是我崔家功臣;若败……”
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寒意让崔钧打了个冷颤。
数日后,几道看似寻常的政令从尚书台发出,涉及边境粮草调配和关防巡查的细微调整。
无人注意到,这些调整恰好为几支与袁尚关系暧昧、且对曹操大军充满恐惧的乌桓部落,打开了一条南下“就食”的缝隙。
崔琰坐在尚书台的值房中,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心中并无半分轻松。
他清楚,自己这是在玩火。
“引胡入室”,无论出于何种理由,都是大忌。
一旦事情败露,或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但为了家族血脉,为了给这个不争气的侄子搏一个前程,他只能硬着头皮,走上这条危险的钢丝。
他只能在心中默念:但愿此举真能助大军破敌,但愿钧儿能把握住机会,但愿……
曹公能看在破敌之功的份上,对这一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股无奈的阴云,笼罩在这位素以刚直着称的臣子心头。
许都,魏公府邸,军议大殿。
巨大的北方地图悬挂在中央,曹操负手而立,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锁定在幽州以北那片广袤而陌生的土地上——乌桓的势力范围。
他的指尖,最终重重地点在代表白狼山和柳城的大致方位。
“诸位,”曹操转身,声音沉浑,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袁尚、袁熙二逆,窜逃乌桓,与蹋顿勾结,此乃我北方心腹之患!若不根除,待其死灰复燃,或引胡骑南下,则河北永无宁日!吾意已决,不日将挥师北进,犁庭扫穴,彻底荡平乌桓,擒杀二袁!”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和窃窃私语。
一位资历颇深的老将率先出列,面带忧虑:“主公明鉴!乌桓地处偏远,道路险阻,大军远征,粮草转运艰难,且塞外气候莫测,恐非用兵良地。刘表、刘备此二人皆非安分守己之辈。若我军主力北向,彼等趁虚来袭,许都危矣!”
“是啊,主公!”另一文臣附和,“北伐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境内,赤火妖言四起,流民不稳,正当稳固内部,徐图消弭。此时劳师远征,若后方有变,或北伐受挫,则大势去矣!请主公三思!”
曹操耐心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
军议大殿内,反对北伐的声音依旧存在,如同盘旋不去的阴云。
南方的威胁,内部的隐忧,远征的艰险,每一条都足以让统帅踌躇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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