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夜色深沉,赤火堡社长室内却灯火长明。
陈烬独坐案前,笔墨未干的两封密信静静地躺在桌上,即将被送往中原的韩澈与南方的赵将。
他没有立刻唤人发送,而是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南方沉沉的夜幕,眉头深锁。
白日里秦狼巡视边境带回的消息,以及内部持续不断的争论,像两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头。
他看到的,远不止眼前的混乱与不公。
“韩澈、赵将二位同志,”他在信中写道,“北疆流民之事,想已悉知。曹操此番《抚夷令》,看似仁德,实则包藏祸心,乃一石三鸟之毒计。”
他的笔锋沉凝,仿佛能透出纸背的忧虑。
“其一,损我之名。以‘华夷一体’之高调,攻我‘民族界限’之现实,动摇我内部理念之纯一,诱使我等陷入无休止的路线之争,或迫使我等做出不量力之举,此为其一。”
“其二,乱他之境。以超常之特权,引流民蜂拥而入,看似增强其力,实则埋下无穷隐患。胡汉矛盾日益尖锐,民怨如地火运行,消耗其内部治理之精力,此为其二。”
写到这里,陈烬的笔停顿了片刻,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黑夜,看到了更遥远的未来。这才是他最为忌惮的一点。
“然此二鸟,尚属常情可料。吾最深之忧,在于其三——曹操正在蓄养一把未来的刀,一把淬了毒,必将指向我赤火心脏的利刃!”
他的笔迹不由得加重了几分。
“二位试想,那些鲜卑、乌桓流民,在曹操治下享受远超汉民之特权,居华屋,免赋税,甚至可持兵自治。他们习惯了不劳而获,习惯了凌驾于汉民之上,其心性已被腐蚀,其生存已与曹氏特权捆绑。长此以往,彼等视曹操为何?恩主!视汉民为何?可欺之奴!视我赤火为何?断其优渥生活之死敌!”
陈烬的眼前仿佛已经出现了那幅画面:成千上万被曹操用特权喂饱喂熟的胡人骑兵,在曹军的驱使下,如同嗅到血腥的饿狼,挥舞着弯刀,呼喝着陌生的语言,冲向赤火的城镇与田野。
他们的凶悍,会因曹操的许诺而倍增;他们的残忍,会因平日的骄纵而毫无顾忌。
“此辈享尽特权,必视维持此特权为性命攸关之事。一旦曹操驱使,告之以‘赤火若胜,尔等特权尽失,复为贱民’,彼等为保住眼前一切,焉能不效死力?其入侵我土之凶狠,恐远超曹操本部兵马!”
他放下笔,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写道:
“曹操非是仁德,乃是养蛊!他将胡汉矛盾、将特权与依赖,炼成了一把锋利的刀。如今刀还在鞘中,看似无害,甚至光鲜。然一旦出鞘,必是见血封喉。”
“故,北疆之患,不在今日之几百流民,而在明日可能汹汹而来的数万胡骑。我等当下一切决策,皆需为此长远计。稳固根基,凝聚人心,强我武备,方能在未来那把毒刀斩下时,有折断它的力量!”
“望二位同志明察此势,早作绸缪。”
信写完了,陈烬封好火漆,唤来亲信,令其以最快速度送出。他再次望向窗外,夜色依旧浓重,但他的目光却愈发坚定。与曹操的较量,早已超越了眼前的疆土与流民,这是一场关于人心、关于未来、关于生存主导权的更深层次战争。
许都的黑市,藏在最深的巷弄里,连月光都照不进来。
几盏昏黄的羊皮灯笼下,几个穿着锦缎袍子的商贾围着一个精瘦的中年人,气氛诡秘。
“诸位爷,明人不说暗话。”那精瘦汉子压着嗓子,眼睛在阴影里闪着光,“慕容部,拓跋部,都有门路。三百金,一个‘养子’的身份,部落大人亲自用印,文书、信物,一应俱全,比官府的户籍碟文还硬气。”
做盐铁生意的张百万眯着眼,手指捻着玉扳指:“买这胡人的身份,有何实惠?”
“张爷问在根子上了!”汉子咧嘴,露出被槟榔染黑的牙,“有了这身份,回来就是‘归义胡商’!按丞相的新令,胡商纠纷归胡人自治衙门管,汉官插不上手。市税减半,看中的地皮,只要不是官署,地方上都得优先批给你。遇上麻烦,亮出身份,寻常小吏连问都不敢多问。”
旁边一个绸缎商吸了口气:“这……这不是比咱们现在方便太多了?”
“何止是方便!”另一个粮商已经掏出了五铢钱,“给我家那不成器的老三办一个,省得他整天抱怨生意难做。”
张百万沉吟片刻:“给我来三个,我家那三个小子,都得有个着落。”
边境的集市,尘土飞扬,人声混杂。几个穿着崭新但明显不合身胡服的少年,正操着生硬的鲜卑语,在摊位前指手画脚。
“我,慕容部的!”一个胖少年挺着滚圆的肚子,努力让自己的吐字听起来更“胡”一些,他身后的鲜卑通译赶紧上前,用流利的胡语补充着。
管理集市的小吏陪着笑脸,额头渗着细密的汗珠。
他上个月刚因为按汉商标准,向一个类似的“归义胡商”多征了税,第二天就被上官叫去,骂了个狗血淋头,说他“不识大体”,“破坏丞相华夷和睦的大计”,差事差点就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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