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前殿,再一次举行了盛大的典礼。
与上一次那场以血腥收场的朝会不同,这一次,殿宇被洒扫得纤尘不染,旌旗仪仗光鲜亮丽,百官肃立,鸦雀无声。
只是那寂静中,不再有半分庄重,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顺从和恐惧。
御座之上的刘协,穿着同样华贵的衮服,头戴十二旒冕冠,但那张年轻的脸庞上,却寻不到一丝生气。
他的眼神空洞,仿佛两口枯井,倒映着殿内辉煌的灯火,却折射不出任何光彩。
他的坐姿僵硬,如同一个被精心打扮后摆放在那里的木偶。
曹操依旧站在丹陛之下最前方的位置,他微微垂首,姿态恭谨,但整个大殿的目光,无论是畏惧、谄媚还是隐藏的怨恨,都牢牢地聚焦在他一人身上。
赞礼官高亢的声音响起,宣读着一份非同寻常的诏书——并非出自尚书台,而是由皇帝“亲口”所述,名为 《乙未罪己诏》。
当轮到刘协开口时,他的嘴唇机械地翕动着,声音平直,没有丝毫起伏,如同在背诵一篇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晦涩经文:
“朕以幼冲,嗣守鸿基……昧于治道,弗辨忠奸。前有伏完、董承等,包藏祸心,欺瞒圣听,阴结党羽,欲行大逆……几危社稷,惊扰百姓。此皆朕之不明,失察于肘腋,获罪于祖宗……”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需要积攒力气,才能念出接下来的句子。殿内静得能听到烛火摇曳的轻微噼啪声。
“……赖有丞相操,忠亮允塞,翊赞宗庙,奋武扬威,涤清奸宄……拯朕于颠危,安国于板荡。朕感其勋劳,念其苦心……自惟德薄,不堪重负,恐再为奸佞所乘……”
他的声音到这里,出现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但迅速又恢复了死寂般的平稳。
“……特此诏告天下:自即日起,凡一切军国大事,赏罚刑政,皆全权委任于丞相曹操。丞相可承制封拜诸侯守相,决断万事,无需事事奏请……”
他终于念到了最后,也是最核心的部分:
“……加封丞相操为魏公,锡以白茅,定都邺城,兼领冀州牧,加九锡之礼,以彰其不世之功,安天下臣民之望……钦此。”
当最后一个字从他口中吐出,仿佛抽空了他全部的魂魄。
他依旧坐在那里,戴着象征最高权力的冕旒,穿着唯有天子可服的衮龙袍,但所有人都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作为“皇帝”的政治生命,已经彻底终结。
那身华服,不再是权力的象征,而是他成为天下最尊贵囚徒的醒目枷锁。
诏书宣读完毕,殿内沉寂一瞬,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朝贺:
“陛下圣明!”
“魏公千岁!”
曹操缓缓出列,面向御座,一丝不苟地行臣子之礼,声音洪亮而沉稳:“臣曹操,谢陛下隆恩!必当肝脑涂地,以报陛下信重,安定汉室江山!”
他起身,目光扫过群臣,最终落在那御座之上,眼神深邃,无人能窥其喜怒。
典礼在一种诡异而盛大的氛围中结束。
百官退去,偌大的前殿迅速空荡下来。
刘协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如同庙宇里一尊被供奉已久、失了香火便再无灵性的神像。
宦官们小心翼翼地靠近,为他卸下那沉重的冕服。他任由摆布,眼神依旧空洞地望着殿门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
他知道,从今往后,他不再需要关心军政,不再需要担忧刺杀,不再需要期待任何外援。
他只需要在这座金碧辉煌的囚笼里,吃饭,睡觉,活着,直到……不再被需要的那一天到来。
那曾经承载过希望与挣扎的“衣带诏”,如今,以这样一种屈辱而彻底的方式,化为了最后一道为他量身定做的政治讣告。
汉室最后的名义上的权柄,在这一天,被正式、且“合法”地,移交到了它最危险的敌人手中。
许都的血腥气,似乎被冬末的寒风稍稍吹散了些。
街道上的行人依旧行色匆匆,只是眉眼低垂得更深,交谈时嘴唇翕动的幅度更小。
曹操以一场迅雷不及掩耳的清洗和一场“自愿”的权力交割,暂时用铁腕扼住了内部可能崩裂的喉咙。
朝堂之上,再无人敢直视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所有的异议与不满,都被强行压入了死寂的深渊。
他将朝臣们的注意力,成功引向了外部。西凉的马超、韩遂,被描绘成背信弃义、窥伺关中的豺狼;北方的赤火陈烬,则是意图倾覆华夏衣冠、毁弃人伦纲常的巨寇。
战争的阴云,似乎理所当然地应该向这两个方向聚集。
校事府的探马携带着催促进兵、调拨粮草的文书,频繁地驰出许都四门。
然而,那渗透进砖缝里的血腥,终究无法被完全擦拭干净。
就在这表面趋于“稳定”的压抑之下,新的流言,如同地底的暗流,在坊间最隐秘的角落开始涌动。
“听说了吗?那日的罪己诏……陛下在殿上,眼神都是直的,念诏书的声音跟鬼魂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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