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收了刃,雪在营外沉得像一张压住人心的白纸。
帐内火盆低低地烧,铁格上有一层淡红,像一枚被人小心温着的印。
吕布把方天画戟横放到几侧,手探入锦囊,缓缓抽出一物。黑漆鞘,银缠口,鞘上七颗米粒大的金钉,按北斗之形,低头看时,冷光不动,像在等待谁的呼吸。
张辽与高顺相对一眼,俱不言。吕布将刀放到火光里,一寸寸推近,鞘口一弹,薄薄一声——如雪上折枝。
刀出半指,寒意便先到了每个人的眼底。张辽不自觉地按住刀柄,高顺的指节却握得更紧,青筋在手背上一根根露出来。
“七星。”吕布开口,声音沙,却稳,“丁公好刀,李肃好献。”他抬眼,视线在两人间拂过,像掠过两根拉紧的弦,“戏,开到这一步,不必再藏。”他把刀推回鞘,横起,“此刀,不杀人,杀‘心’。”
张辽眼神一凝:“主公此意——”
“献刀。”吕布轻轻吐字,“由李肃手,献与丁公。言辞半吞半吐,好叫丁公夜里睡不稳,白日看谁都像手里捏着一根针。针多了,心便乱;心乱了,刀便交到我手。”
他把刀在案上一搁,刀背正对火,几面映出一条亮线,“这是第一只鸟。”
他又抬手,指向帐门外,“第二只,叫‘李肃’。”
帐外有风掠过帘角,火苗一缩。高顺开口,嗓音如石:“既以他为刀,何不一并折之,免后患?”
吕布摇头,起身,绕过火盆,走到二人面前。他停,低声:“人证,比死人响。李肃要活,也要怕。怕,才肯往我给的路上跑。——文远,”
他看向张辽,“你喜直,我今教你看一次弯。弯要弯得像直,才能让人撞上去。”
张辽眉心一松,唇角却有一丝苦笑。他忽想起某次丁原为一纸面子,把并州兵丢在雪地里硬撑至天明,那一夜,兄弟冻死在他手边。他把那记忆压回心底,抱拳:“主公教我。”
吕布坐回几侧,将七星刀横在膝上,指节轻敲刀背,敲出两短一长的节拍。
他点向刀柄的银缠:“此物本是凶器,今夜却要它做礼器。李肃再来,我验他带来的‘诚意’,再把这刀交给他,耳边拈两句轻话。”他微一俯身,像在对谁临风而语,“‘此刀赠义父,以示敬意。转告丁公,奉先得太师厚爱,不日自有一份大礼奉上,叫义父高枕无忧。’”吕布复起,眼神冷,“‘大礼’、‘高枕无忧’,——他若会说话,必添油加醋,丁公一听,怒火自生。”
高顺不改神色:“末将守阵。”
张辽缓声:“李肃若不添油?”
吕布笑了一下,笑意薄得像刀锋上抹了一点水:“他贪,便会多说。贪嘴的人,爱往肉上再撒一把盐。——今晚,把营门左侧那支火把撤两盏,留影给他看。”
话未了,帐外报声:“李使到!”
张辽与高顺对望,起身。吕布把刀合归鞘,换回淡笑,粗豪一把拉开帐门。
李肃裘帽上携着细雪,入门便笑得春风扑面,袖中抱着一只小匣,匣内金叶叮丁作响。
他把匣推到几前,堆成一座小小的山,“太师言:奉先兄有爱,先送些零头暖暖手。另有缰副与驭鞭,俱是上品。哈哈——”笑声里是油光,油光底下是紧张,他的眼角一直往帐角扫,仿佛怕有谁在那儿多长了耳朵。
吕布低头看金,喉结滚了滚,手背青筋一跳,像忍不住。张辽微微侧头,瞥见他舌尖轻舔了一下嘴角——连他也险些被这点小动作骗过去。
吕布抬眼,笑得大:“太师豪。李兄更豪!”
他抓了一把金叶到掌心,指尖来回搓捻,发出细细的金鸣声,像猫在磨爪。搓了几下,他忽把手一翻,金叶尽数落回匣中,“但金是俗物。我要的,是马、是官。——还有个玩意儿,叫他老人家笑得更大声。”他把七星刀推到李肃面前,鞘口低低一响。
李肃眼睛亮了一丈,伸手去抚刀背,“好物!奉先兄这份心——我替你捧得稳稳当当。”他将刀抱起,脸上笑像要盛出油来。
吕布身子一倾,近到他耳根,声细得像雪落,“此刀,赠义父。替我说:‘奉先承太师厚爱,不日有大礼,叫丁公高枕无忧。’”他话锋一顿,似笑非笑地看了李肃眼底一闪而过的得意,“此言只你知。”
李肃心里“嗡”的一声,欢喜得几乎要把自己淹死。
他忙抱拳:“兄之心,我一字不漏。”说完又按捺不住,“其实……兄心归太师,乃大势所趋。丁原这把旧刀,锈迹太重,如何担得起兄的锋?嘿,我去时,必在丁公面前多说两句兄的‘识时务’……不,不,是‘敬重太师’。”他把“聪明”二字挂在脸上,挂得太满。
张辽在旁听着,目光斜斜落到他的嘴上,像看一枚自己系过又故意放松了的结。高顺不动,唯有呼吸深了一寸。
“李兄。”吕布笑,伸手重重拍了他肩一掌,那一拍正好让帐门外两名丁原的亲兵看得真切,“兄走好。回去替我于义父前尽个孝。我在营中,正整军法,等着与义父共成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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