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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侯府外,灯笼照出铜门上缠龙的鳞片,雨痕未干,反了一层寒光。
守门的家将本该换更,这会儿却都攥紧了戟柄,因为巷口有一队黑甲,悄无声息地停住——旗面卷着未开,旗杆上悬一方小小的金章,章上“诏”字,冷冷地在灯光里闪。
为首者披乌貂,面目白净,唇薄,眼却透着一种阴冷的稳。
他不报姓字,只让人高举诏书,朗声道:“奉相国令:洛阳诸侯入京者,各以所携歌伎入籍内府,以光礼乐。温侯吕布,赐名‘奉先’,尤当以大义先天下,献府中所宠歌伎一名,以示典范。”
“典范?”陈宫自侧门出,披青袍,鬓发未干,显是自灯下赶来。
他笑,笑里不见一丝暖:“相国令,不敢当‘礼乐’二字。诸侯入京,献伎,何时有此旧制?若无旧制,此令,曰新法乎?”
那白净之人微拱手:“陈公台当年文会之名,孟某久仰。礼有增损,非成周之礼不能行于汉,非董相国之令不能行于今。今礼如此,公台不必讥我新旧。”
“好一个‘今礼’。”陈宫抬眼看他,“既言礼,当明‘家国’之分。蝉儿为王司徒义女,籍入王氏,非温侯府伎。以国法抢人之女,敢问是国乎,是盗乎?”
那人笑容凝住,下一瞬,眉心像被寒针轻刺了一下。
背后黑甲中有人低声道:“国法,非家礼。”他摆手,压住属下,又举诏书:“王司徒既收作义女,则更当入乐府以奉社稷。况相国令云——”他看向门,字字清亮,“凡献伎者,皆以‘所宠’为先。温侯府中,谁是‘所宠’,府内外,人人皆知,何须我等点名?”
“放肆!”一个苍劲的嗓子轰然而起。
张辽自影中出,甲叶轻响,整个人像一杆出鞘的枪。他上前一步,脚跟在青砖上发出干脆一声,手按刀,“温侯府门,岂容你们这等舌头作秽?再言一次‘所宠’,我替你把舌头切下来,拴在你旗杆上,教你们旗也学会闭嘴。”
黑甲兵群中立刻有刀柄撞甲的回应,像壁上忽起的雷。为首之人眼神一冷,正要言语,忽听门内人声一阵:
“慢。”吕布出门,黑金战袍,未披重甲,头戴武冠。他走下台阶,每一步都稳,像在空中走一条看不见的绳。
门前灯火落在他面上,他的眸子黑得像夜,夜里似有火,火光又被硬生生按熄。
“奉先。”陈宫微微示意,眼里一闪而过的意思很清:来的是试,不可当真。
吕布不看他,只看那诏书,淡淡道:“相国要礼乐,便去太常。要歌伎,便入乐府。要我的人……”他笑了一笑,露出极冷的一线牙,“便来我刀上取。”
为首之人手心微汗。他知道吕布的凶名,更知道这人喜怒无常。
他正要退半步,换一套更圆滑的话,忽见吕布忽地解冠,冠带一松,乌发如瀑散开,他伸手握住那撮冠带,兀自抬了抬眉,声音忽冷忽热,像在笑又像在叹:
“冠者,君子之容也。我此冠,本该不轻脱。”他用冠带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发,忽地一抛,那冠带“啪”的一声落在青砖上,像一条蛇抽尾,“可你家相国,教我今日‘怒冲冠’!”
“怒冲冠”三字一出口,门内外的气息像被人猛地绷紧的弦。
张辽、高顺各自半步上前,手按兵器;黑甲兵亦齐齐抬刀,刃光如鱼鳞齐翻。
为首之人见势不妙,正要喝止,吕布忽地俯身,抓起台阶旁那尊半人高的镇门石狮,手臂鼓起,衣甲下肌肉如龙在铁壳里游。他一抬一举,石狮离地,众人尚未及惊,便见他将石狮轻轻放下,指尖在狮鼻上“叩”了一记。叩声清脆,像敲一口小钟。
“这石,重八百斤。”吕布随口道,“你等自称奉法而来,心却轻得很。石尚安坐,你等却爱折腰。不如回去告诉相国,就说吕布今日折了冠,不折腰。”
为首之人喉间滚动一下。
陈宫在旁微侧头,极小地吐了口气——这是“怒”,是给天下与董卓看的“怒”,不伤人,只伤冠,只震心。
他立刻乘势而上,笑了一笑,拱手道:“孟都督,礼不可废,理不可乱。
王司徒言:‘蝉儿既入王氏,便以家礼系之。’若相国欲以国法夺人,明日宫中会礼,王司徒当亲出。你我不过夜里用两条舌,岂能定天下的法?”
为首者嘴唇一抖,最终还是拱手:“既如此,明日会礼辨之。今夜——”他略顿,目光掠过吕布身后幽暗处,“还请温侯慎护府门,免得有人擅入,坏了清名。”
“滚。”吕布只丢一个字。
那人转身时,衣下摆微微颤。黑甲兵撤入夜色,灯笼的光被他们的背影一点点吞没。巷口风卷起,带起几片梧桐叶,落在地上,像几片小小的刃。
“你甫一怒,便收得巧。”陈宫道。他拾起地上的冠,替吕布拍去灰,“你这冠解得早了些,幸而收得住。”
“冠解,是给他们看。”吕布重新束发,声音低,“给董卓看,也给王司徒看。王司徒要我怒,他的计才像真;董卓要我怒,他的贪才更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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