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与不往,皆是他给我的路。”吕布的声音冷得像刀背,“我偏不走。”
他抬步,跨出门槛,一脚踏在街心的雪上,雪碎得如同纸。门外聚了不少看热闹的人,见温侯出,拱手的、躲闪的、低语的,像潮水一圈一圈地退。他忽然抽出腰间佩刀,刀未出鞘,刀格撞在鞘口,发出短促的一声金属哭。家将们全身一抖。
“传话太师,”吕布沉声,“温侯府前,不迎‘赏梅’。我不看梅,只看人。人若要见我,来我门前;我若要见人,入他心里。”他抬手一挥,贴在门上的“父子”二字木匾被指尖轻轻一挑,“呯”的一声,落在雪里,摔得裂成两半——“父”、 “子”各飞一边。众人“嘶”了一声倒吸凉气:这是……怒冲冠?
“温侯不可!”陈宫低喝。
吕布不回头,白雾从鼻端喷出一线一线:“让人看。”他放下手,像刚把一口闷在喉里的血咽下去,“让他看。”
街口的茶肆里,有人早把杯子按住了桌:“温侯翻脸了!把‘父子’匾都踢了!”又有人压低声音:“这是要作乱?”更有人沉着脸:“未必。温侯心狠,未必无谋。”风里,议论像一把把小刀,噌噌往太师府方向飞。
不多时,太师府来人,带着太师令箭,呵斥温侯“失仪”。吕布一步上前,将令箭一按,按得那人腕子一麻。他笑得薄:“令箭,只管军法。今日非军,不受令。”来人被他笑得发寒,退了两步,不敢再逼。他们回去复命,带去了“温侯府前怒冲冠”的模样——冠带微斜、玉环震响、匾额断裂、赤兔踏雪、门前刀鸣。
——
夜里二更,太师帐中又起了小饮。
貂蝉以礼承欢,先奉笛,后奉扇,最后奉一盏清水茶。她指节扣盏的声音很轻,像细雨打在芭蕉上。董卓歪在榻上,眼尾吊着油光,手指头敲着扶手:“美人,凤仪亭前,百官齐贺,待本相亲口应你‘天地’。”他越说越觉得自己像个天意所钟之人,笑声粗浊,像把火舌往帘上舔。
“太师厚恩。”貂蝉徐徐一礼,复又坐直,忽然低低地叹了一声,像从极高的地方坠下一片雪,“妾有一忧。”董卓抬眉,她把白羽扇转过来,扇骨映出他眯起的眼,“世人最喜‘绯’。今夜若有流言,明日之明日,妾即拜天地,‘名分’便压万口。只是……”她抬眼,“温侯性烈,若闻流言,恐有失礼。太师担得住天下,未必愿担‘家门不睦’四字。”
董卓最怕的,正是别人笑他“家门不睦”。他本要笑着压过去,被她这一句噎在喉头,粗粗喘两口气,哼道:“温侯不过我义子,何足道哉!”口气虽大,眉心处却起了浅浅的一道纹。貂蝉看见了,轻轻一叩扇:“妾只愿太师万全。若温侯不敬,妾愿明日之明日前去温侯府前,亲自谢他‘让贤’,免得外人添口舌。”她把“让贤”二字说得极轻,轻到像一根针从绵里透出来。
董卓一愣:“让贤?”
“天之大礼,岂夺人所欲?”貂蝉眼底有一闪即逝的冷光,“温侯若真有情,妾当谢他不侵太师之‘名分’。温侯若无情,妾明日便拜天地。”她把自己立在刀锋上,却让刀刃朝着男人的虚荣。董卓被这番话捧得晕,胸口那点疑心被她一句“让贤”压成了粉。他大笑:“美人有心!好,明日之明日,本相先在凤仪亭受百官之贺,再让你去温侯府前,给他一个‘情面’,教他知趣!”
帘后,李儒轻轻闭了一下眼:这女子不只会以礼承欢,还会以“言”结网。他心里迅速推演:貂蝉若去温侯府前,温侯必有反应——或怒,或笑,或不见。三者之中,怒最险、笑最假、不见最难。温侯今日在府前怒冲冠,明日之明日,恐怕更疯。他对着黑影微不可闻道:“替我看紧温侯府门。”
——
三更未尽,温侯府灯未灭。吕布坐在堂前,双肘按膝,指节一处一处发白。他看着地上那块被砸断的木匾——“父”“子”两字像两张撕裂的脸,彼此背对,谁也不肯再看谁。他忽然笑了一下,笑得极轻,像把一块冰拿在掌心,手心热,冰不化。
“你知你在做什么么?”陈宫立在阶下,压着嗓子,“今夜之怒,天下尽收;明日之明日,凤仪亭前若再有风声,太师疑心成形。疑心成形,是刀,亦是绳。”
“绳可以勒喉,亦可以勒人。”吕布起身,背影挺得像一杆戟。他沉沉道,“让他先勒我。他以为我喘不过气时,我回手,把绳勒在他喉上。”他抬手,摘下冠,发束散了一线,露出额角一道浅浅的伤痕,是昼间练戟时落下的。他用指背轻轻一抹,血已结痂,像一枚红色的小印。
“断史回声”,又在耳骨里冷冷敲了一下:旧史写你“为色所惑,怒杀其父”。他闭了闭眼,像与另一个时空较劲:“我之怒,不为色;我之怒,为一个‘名’。”他把冠重新束好,声音低下去,“为天下人看见,父子之名,不过是他牵我之绳。我今日扯断一半,明日扯断另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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