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水桥下的冰在清晨第一缕淡蓝里,像鱼鳞一样一片片起伏。
静更方过,铃未响,城心却先颤了一下——像有一根极细的弦,从凤仪亭那边被人轻轻一弹。
金门阙内,帷影犹在,香道未散。董卓的金舆还停在原处,珠环斜斜,像一场猝然止住的雨。辇中人胸前衣襟被一道利落的寒痕割开,肥白的肉退了一寸,血没有立刻喷出,只在纹理里向里坠。那是礼中刀——不喧,不乱,却致命。
“肃殿——”吕布横戟而立,狮蛮锦在冷风里起伏,甲鳞在衣里一片片敛紧,仿佛他胸腔里也有一面见不得光的铠。鸿胪寺小黄门才惊觉回神,颤声再唱“奉天承运”,声尾被铃的两短打断。铃不尖,它按昨日新律,像人的心在礼下自归其位。
李儒站在辇侧,袖中指节忽然松开。他看一眼那条极细的寒痕,便知道局已定——他怕的不是死,而是笑。他看向亭外,茶棚里那些将要传出的话正像风一样在远方盘旋。他缓缓吐了一口气,把“文优”的软笑收回唇齿间,只留下两字:“礼成。”他抬手,按住董卓还未垂下的手腕,让那枝步摇轻轻滑落,不发声。然后,他退半步——到“金线”内的尽头。
王允一步踏到殿前,袖口雪白,声音却比雪更冷:“宣——董卓谋逆,假托恩礼,已伏殿刑。今以天子名,命执金吾肃宫门,禁军听令,铃内唯令,铃外听鼓。”他一字一句,像把一枚枚钉子,钉回金门阙的牌匾上。
“得令!”吕布抱拳,声音沉下去,“金门闩合,玄武门更番;殿中监,列白扇,退重甲半丈;羽林居两翼,谁越线,戟先。”
短短的令,像刀的背,从每个人耳骨里擦过去。内侍们拱手退下,白扇一列列立起,扇上无字,空白如雪;羽林换位,靴底“嗒嗒”声合着铃的节律,殿前当场清出一片净地。那净地像一副冷硬的镜子,把“国贼”的影子长久照住。
就在此时,铃外鼓动。
太师府近卫自外廊急拥而来。为首者乃胡轸,本是董卓仆从中最骁悍的一支,他披重甲,眼里一条红筋从眼角爬到鬓边:“让开!护太师回府!”他喝出的“太师”二字,在今日的风里,显得又荒又迟。
“铃内唯令。”吕布一字一顿,殿戟平横,“退半丈。”
胡轸鼻翼张开,向前一步,甲片相磨,“呛呛”作响。身后西凉铁卫刀盾齐举,脚尖已逼到金线。他抬刀——刀锋还未抬满,戟光先来。那光不夸张,不飞扬,像从一块冰的背后滑出来,悄悄沾了一点风,就把风的寒带上。
“当——”
第一声金铁,像把城心官式地敲了一记。殿戟的戟牙从胡轸刀背斜挑,顺势一拐,回锋压住他的腕骨,再一压,他的虎口裂开,刀“当”的一声脱手。吕布左足微挪,戟尾短促一顿,正中其胸甲下“绕肚”之间的软缝——“咔”的一声,不大,却像把一粒硬核从果肉里剥出。胡轸眼珠一翻,双膝先于上身跪在金线外,胸甲下血线细细冒出,像一根红的丝被人从盔甲缝里抽出来。
“退——”吕布的声音第一次比铃还冷。
西凉铁卫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第一排不是不知道“退”可活,可他们身上背着“太师”的恩,肩膀上背着“西凉”的面,如此之时,只能往前死。第二名亲将咆哮着跨线,刀头如电,直奔金门闩。
“越线者——斩。”
吕布不再解释。他一戟平挑,戟脊与刀刃擦出一朵低沉的火星,随即戟锋反转,斜斜挂住那人喉颈,力道极准——“啵”的一声不似兵器,反像撕一张厚纸。那人喉间喷出一缕细红,他手还未松开刀,脚步已虚,整个人在金线上像一只被风折断的雁,扑倒下去,把雪上的一线白,染成一线暗红。
羽林齐声长吸一口气,脚跟齐齐往后收半寸——不是怕,是被这“礼下之杀”震住。王允袖中指微弯,眼里光一闪,轻声:“这才叫执金吾。”
鼓声自远处密集起来,像有人用很多木槌,试图把城砸醒。铃内却仍按新律长一短一,稳稳的,像心跳按住全城的血。内侍在铃与鼓之间形成一道白墙,扇面相接,像一个句读,扣住气口。
胡轸余部还在吼,王允低低一句:“缚‘名’,断‘心’。”吕布点头,半步上前,戟锋下压,把董卓的金舆前横梁“喀”地一声挑断。那横梁断裂处发出狞笑般的一道刺耳尖声,众目俱惊。吕布不躲,他一手提起金舆上那具肥重的尸身,另一手戟一回,寒线一闪——
“刷——”
戟锋轻轻一带,董卓肥白的颈项像被人从油里捞出,皮下厚脂被戟锋平滑地分开。头颅滚落金砖,眼珠还保持着那点不甘与荒唐。吕布低身,以戟牙一勾,将那颗头颅挑起,戟杆微斜,头悬于金门阙前,珠环为之摇。血沿着戟杆蜿蜒而下,滴在金线之内,一滴也不越线。
“国贼在此!”
他声音不高,却像是在每个人耳道里塞进去一封长久未启的诏书。他右臂一送,戟尖把那颗头往外顶了一寸——恰好越线悬于外半指。铃内之杀,不出礼外。礼外之人,看见“笑”,就会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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