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凉铁卫群体如遭雷击,第一排“呼啦”退了一步,第二排刀尖乱颤,第三排本欲上前者纷纷止步。胡轸羸弱地伸手,抓了个空,把指甲从金砖上刮下一层粉。他看向那颗头,喉咙里发出一连串无字的嘶吼——他吼的不是“太师”,他吼的是自己身上绑着的那根绳,如何在这一刻被一柄来自“礼”的戟利索地割断。
“执金吾听令!”吕布戟杆一沉,戟刃下垂,像以礼作鞘把刀收起,“玄武门以北,禁军止鼓,换铃;金门以南,近卫退百步,弃刃者免。”他把“免”字压得极重——这不是仁,是秩序。秩序才是比刀更快的刀。
李儒一直没动。他站在那条“金线”的尽头,静静看着这场“礼下之战”。他忽然笑了一下,像是笑给自己听:“奉先善杀,不露痕。”笑完,他转身,朝王允拱手:“请司徒收檄。”
王允点头,袖中抽出一卷早写好的檄文,朗声启口:“檄告天下文武——董卓挟天子以令诸侯,专政残民,罪恶盈贯,今奉天子明诏,执金吾吕布,于凤仪亭下正其命……凡董氏、胡氏、牛氏近卫,弃甲释兵,皆给以赦,不致族……”
“赦”字一出,鼓声骤止,铃声接续。白扇后,几名近卫先丢了兵刃,肘膝一软,跪倒在雪里。第一批跪的,带来第二批,第二批带来第三批,像潮退。胡轸还在撑,他没跪,他只是向后倒——倒的时候,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眼睛往金门里瞟了一下,像要看清那柄戟最后一次在光里的形状。
“取头,示市。”王允轻声。此言落,像一粒极小的砂落在盘中央,盘面从此往外轻轻地倾。
吕布回身,将戟上头颅以粗麻缠住,递给陈宫:“以礼而行,不污地。”陈宫会心,取了锦布裹住,再以笼置于案。王允唤近侍:“奉以司寇,申以刑部,命太常择日——不择吉,择众。”礼不为死者择吉,礼为生者择目。
凤仪亭帷后,貂蝉安静地立着,白羽扇收在袖里。她看见戟挑起那颗头时,没有闭眼,只轻轻吐出一口气。风从她鬓边掠过,把她的一缕碎发吹起来又放下。她记起那柄扇曾经说过的话——风,会教我。风确实教了她,也教了这座城。
——
午后,金门外。
“开——”
金门闩横抽。殿中监典簿官手一抬,钥匙从腰后穗中滑落,两人合力抽闩,“喀”的一声,像一枚旧牙从腐肉里拔出。闩开,街衢通。司徒府的传令卒、金吾府的甲首、太常寺的官员一起来到金门前,小心翼翼接过笼中之物。笼盖揭开一线,空气里立刻浮起一丝油脂混合铁锈的味。陈宫示意:“走。”
队列缓缓穿过金水桥,过长乐、抵东市。路旁茶肆的人刚把碗放下,抬头看见“那一物”,先是呆,后是吸气,再后是有人不知为什么笑了一声,那笑不是快意,是一种从喉管里被逼出的空白的声。笑声先淹没进铃,再从铃里爬出来,变作史。史从此有了新的页缝。
东市口早预备了铁架与新炭,王允的人清出一块空,四面设木栏。铁架架起,炭火点燃,火焰起时,东市风绕了一圈,像在试火温。陈宫将锦布抽去,笼盖开尽,把头颅置于铁架上,一旁狱吏以铁钩固定;王允的人在一张木牌上写下四字:“国贼董卓”,又在下方添小字:“以礼正命”。小字不大,却像刺。
火起。脂先融,顺着铁条滴下,发出“滋滋”的声。东市四方的人群这时才真正地喧哗起来,喧哗里有幸灾乐祸,有久压的怨气,也有被“礼”压服之后生出的放心。有人捂鼻,有人掩面,有人盯着火看出神。火光里,几条路交叉成一朵明亮的花。
“太师死矣?”有贩果的嘶哑着嗓子问。回答他的是一阵整齐的杯沿叩击声——先三下,再停,再三下。那是昨日以后,长安茶肆里新的默契。
——
金门阙,血味散尽。羽林更番,白扇收起。“铃、界、禁”三字再次被写在殿前值簿的最上行。吕布站在金线之内,狮蛮锦上的金纹被风抚平,甲在衣里敛得更紧。他忽然解下佩剑,把玉环按在案上一瞬,寒光一敛。他对王允道:“宫门既定,次为三库。”
“太府、少府、太师私库。”王允即刻接上,“三库封,三日内点验,籍没董氏,赦里甲。司隶、御史台并行。今日之礼,不可沾钱腥。”他说到“钱腥”二字,嘴角泛起一丝冷笑:这才是真正的难——刀能杀人,钱能杀礼。礼要杀钱,须更狠。
“命。”吕布应。他不与钱沾,连“命”字也不多说。陈宫会意,转身去布置“封三库”。他走几步,又回身,低声:“郿坞。”吕布颔首:“郿坞不可不防。李傕、郭汜、樊稠、张济未入城,必有后手。”他看向王允,“司徒——檄文不宜止于城中。”
“已备。”王允把另一卷檄递来:“檄关中诸郡、凉右诸营——董卓伏法,王道可行。令各郡抚民,勿惑谣。”他顿了顿,“另有一封:致天子。”说到“天子”,他眼里的光柔了一寸,随即又硬回去,“请陛下御前殿,亲受朝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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