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吕布翻身上马,向城里去了。他的背影在暮色里一寸寸被吞进城门,像一柄刀入鞘,鞘里却藏着火。
……
酉时初,王允府。门外风把白纸“府中之案,不取无名书”吹得簌簌响。王允在灯下亲手又重描了一遍墨,墨黑如铁。门人报:“司徒,东市已清,军巡未扰,民气略稳。”王允放下笔,向案上“太学诸生请‘不籍没’”四字看了一眼,又看一眼,才起身。
“司徒。”杨公悄声近前,“军中将开‘诱’,夜里恐有血。”
“血免不了。”王允闭目一瞬,睁开,“但要尽量不破屋,不焚市。陈宫答我,屋脊上水囊已挂,火起即浇。今夜若胜,明日午时,我去尚书台,把‘节制三辅’的副本,再钤一印,贴在宣德坊口——阳字越多,阴字越少。至于毒士之书……暂且不理。”
杨公领命。王允迈出书房一步,忽又折回,取了幅裘披上。裘温,他的心却凉。他知道今晚这棋,落得险。他也知道,险,正是当下唯一的路。
……
亥时,东市。
市门半开不闭,门楣上的灯笼有意无意地偏了一寸。街心的石板被水冲得透亮,摊位被整齐收起,只留下一排排空架子。风吹过,空架子微微摇,发出“吱呀”的细音。屋脊之上,静伏着十数道黑影,“鹞子”在瓦当间蜷身如猫,背上弩,腰间绳,袖里藏着石灰囊与火折。
猪龙巷口,张辽一手搭在马鞍上,一手握刀,眼珠静静落在街口那盏青灯上。青灯的火苗时大时小,像在喘气。
戌亥交,风忽然小了。青灯的火苗稳了半息,随即“噗”的一声灭了。
“来。”张辽像在自言自语,低低吐出一字。
同一刻,东市西端,一队人影贴着墙根涌进,脚步轻疾,刀鞘被布包着,行至市心忽分左右,入巷入廊,直取马草棚与粮架。他们的动作干净,是惯夜斗的人。带头者压声:“快取,勿恋;若遇军巡,斩。”
掠过第三个拐角,巷子深处忽亮起一点极小的光,像萤火,又像兽眼。随后,铁声一响,巷口之外,“哗啦”一串铁锁落地,拒马横出,像忽然从石里长出一排牙。
“有埋伏!”带头者猛地收步,刀出鞘。
“埋伏?”屋脊上一道黑影冷笑一声,石灰囊先落,紧接着是绳网“唰”的一张。灰迷眼,绳缠腿,脚下一滑,半数人栽倒。街两侧空架子忽然倾斜,竟是竹骨遮板,板后并州军士一拥而出,盾如墙,短戟如林。
“杀!”张辽的声音像被风削薄的铁,“斜插!”
三百甲士从猪龙巷如黑水出槽,横切敌队腰眼。张辽刀势并不华丽,快、狠、短,每一刀都找人的喉、肘、腰。带头者终究是悍勇之徒,压疼挥刀,一时竟逼退了两步。下一刻,一只“鹞子”从屋脊落下,双脚先着地,刀背一横,正拍在他额角。他眼前白光一闪,整个人瘫软。张辽不看他,刀峰转腕,把他身后一人膝弯挑断。
“后巷!后巷!”乱兵中有人叫。后巷的门却在同一刻“咔”的一声合死。门内,有人低低喝了一句:“倒水!”屋脊上的水囊成串倾泻,水如雨,浇得街心泥泞。泥泞里,敌人脚下更滑,一滑便是命。
巷外,一人持双刃,“噌噌”连挑数人。他胸前缠着一块红布,腕上有刺纹,是西凉军中的悍卒头子。张辽提刀直迎,刀光一错,他双刃交护,刀背堪堪挡住。两人连过三合,彼此都觉对方厉害。张辽心中微喜——喜的是此人有名,留他一命才好放虎归山。
他猛地变招,刀峰从横扫突转下压,拍在双刃外侧。悍卒手腕一麻,双刃脱手半尺。张辽膝一顶,顶在他下盘,腰力一绞,将他半抱过肩,“砰”地砸在湿石上。悍卒还想挣,张辽刀背已经贴在他喉窝,微微一压,压出一道血痕而不深。他俯身,在他耳边吐出两个字:“走。”
悍卒一怔,眼里先是愤,旋即是狐疑。他被两名并州军押着,似押非押,从侧巷推出去,留下一道模糊的血线。那两名并州军押到无人处,手一松,悍卒跌坐在地,大口喘息。一个军士低低道:“回去报你家主:吕将军醉,陷阵散,东市空。”另一个补上一句,“还说,张辽刀快。”
悍卒木了半息,忽然咧嘴,笑得像被大冬天的刀风割了嘴角:“好,好刀。爷回去,替你传话。”
巷内厮杀又半盏茶工夫,西凉夜贼被斩、被擒者过半,余者四散。屋脊上的“鹞子”收绳,水囊最后一滴淌尽,街石再亮一次,亮里没有火、没有焚,只有血像被打翻的墨。
“收。”张辽提刀立在市心,吐出一口浊气,“伤者抬往东庙,医官就近。”
他抬头望屋脊,见陈宫一身素衣,站在屋檐下,衣角被风吹起,像旗的一角。他向陈宫拱手,陈宫微微点头,袖中铃线轻动一下。这一下,传去了渭桥。
……
子时,渭桥。
桥身在夜里像一条伏着的兽,微微起伏。桥下水丝细,风来时却能把水面吹出细草似的纹。桥头火引藏在桥栏与木梁之间,四处,一处主,一处副,一处引,一处藏。高顺立在阴影里,眼里有火,却不是桥上的火,是血战玄武门后留在他胸中的一种沉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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