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未足,南便门外旗风猎猎,军号未起,城头的影子已被晨光拉得极长。
并州辎重列成蛇阵,负伤者在队列中间,绛绡掩面,步履齐整而不疾;陷阵营只出其半,护在侧后,如山如壁;市巡臂章在阳光里很显眼,刻意让人看见——这是一支带着“走”的意味的军,却又处处透着“守”的劲。
吕布骑在队列最前,披一领素裘,盔不加额,手里把玩一枚瘦长的角哨。陈宫在马下持策,低声与他对:“连环三计,第一环——‘骄其眼’。渭桥昨夜已断,今日阳间示懈,便门出列,东市挂榜。第二环——‘分其意’。毒士两封飞书,今晨一早各入李、郭两营,言‘张济欲独功’,言‘樊稠死而其部可夺’,让他们各自掣肘。第三环——‘赚其身’。便门外十里曲江小塍,我辎车叠字成‘瓮’,两侧山坳伏弩,断渠蓄水,只待将军一发箭,水下、火起、弩发——关住他一支。文远同时出北驿古道,截其泾阳粮队。此为‘一箭双雕’。”
“雕其兵、雕其粮。”吕布笑意极浅,像刀背上掠过的光,“计已行,收便看‘半步’。”
他抬手把角哨搁回腰间,轻轻一点马腹,马蹄踏出门槛。城上王允与杨公立在风里,远远一揖。吕布抬眼回礼,手指不经意地在缰上敲了一下——一下,两下,三下——节律既定,诸营各自应拍而动。
……
同一时刻,渭北黑帐。
郭汜面赤如铁,连夜未眠,眼底却亮得像一对鸟玻璃珠。他把昨夜东市败回的悍卒头子唤到前,问:“张辽刀快?”
悍卒捂着被刀背压青的喉窝,咧嘴笑:“快。也放人快。”
李傕端坐一旁,指节在胡床边轻轻点:“醉、散、空,三字昨夜听过;今晨再添一字——‘走’。”他抬下巴,示意斥候报来信签。斥候呈上一片薄竹片,竹片上一行细字:“便门出,西门挂市,北门守玄武。”竹片背面用朱点了一点,像有人故意点在人的心尖上。
“压他东门,不入城。”郭汜咬牙,“今日把人心压出他城去。”
“且慢。”李傕半阖眼,“张济在哪里?”
“在中军备骑。”郭汜道。
“分他三成去华阴,看他是听你还是听我。”李傕淡淡一句,把一粒看不见的钉子钉进郭汜心里。
帐中众将面面相觑。贰心之结缔得紧紧的,谁也没当场说破。外头的风把黑帐拍得“哗啦”,像有人在用手搓一团潮布。
……
巳时,曲江小塍。
这处小塍两山夹一沟,沟里原是灌溉渠,春未灌,沟底泥湿。陈宫命人用竹笼与石塞堵渠口,在上游蓄水;沟两侧以辎车叠成半圆,如瓮城,外覆青布,内里是弩车与拒马。辎车与辎车之间拉了三道绊马索,索下藏木桩。更远一线又有一层用草包垒成的掩体,草包里湿润如泥,是昨夜从东市各屋脊放下的水囊灌就——从民家来、为民家用。
高顺站在瓮口,短刃未出鞘,旗在手,一动不动。陷阵营的半队分成三行,第一行盾矛,第二行钩绳,第三行刃手——这三个字,在玄武门下已被血写过一次,如今只需再轻轻描墨。
“‘瓮’,不可太圆。”陈宫在边上轻声,“留一道‘缝’,让他以为有路。”
高顺点头:“缝我守。”
陈宫微笑:“缝,是给你守的;‘瓮’,是给他们捉的。”
他转首看向远处那面山,山上树稀,岩石裸露,其间藏着“鸩”的弩手与传旗者。半空悬着一只小小的风鸢,尾上挂红——那是与北面张辽相呼应的“时辰”。风鸢尾平,就意味着北面的人该动了。
……
泾阳古道。
北风把路边苇叶吹得一片片翻银。张辽带三百轻骑潜伏在一片低矮沙丘后,马口被布带勒住,鼻息急促却无惊。前方尘头起,有牛车辚辚,数百辆,车辕里插着青旗;车边有步卒护送,甲不齐,队列也不齐,典型的“支粮行伍”。
“看旗。”张辽压声。副将以袖遮目:“非张济,是张济派出的粮使,旗上‘军司’二字歪,书手不曾练过。”
“嗯。”张辽摸了摸马鬃,“两头先掐,中间留三十辆。掐住,放一条‘路’,让他自以为窜得出;路尽头,就是我们‘瓮’。一箭双雕之‘二’,今在此。”
“得令。”
张辽提刀,刀脊在拇指下轻轻一碾,像温一口酒。他的目光越过尘头,仿佛已看见那三十辆留给并州的粮车,在午后的阳光下稳稳地滚过未央宫外的石板。
“起。”他吐了一个字,三百轻骑如风掠过沙丘,左右翼合,前队直插。护粮步卒惊惶结阵,刀盾初合,张辽一刀便把第一面“军司”小旗削断,刃光又拐,刀背拍上护旗校尉的颧骨。骨响清脆,那人眼前白光一闪,整个人侧翻下车。两翼骑已把车队两端勒住,中段被他故意放开成一道窄口,车引慌乱,从窄口往荒坡上一拥——坡上,细铁蒺藜已铺,车轮一滚,轴心打滑。张辽纵马斜穿,刀“当”地压在一人肩骨上,不杀,只压。那人惨叫,双膝跪地,他把刀移开一寸:“别动,动就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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