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道:“不见旗,不闻鼓,夜行如风,过渡而去。”
“像不想被见。”贾诩缓缓,“又像故意被见。他让我们见的,必非他要我们见的。”他微一侧脸,“将军,莫急。”
张绣“嗯”了一声,手却不自觉握紧了枪,指节“喀”的一声,像夜里折断一根小枝。
城下四里,穰水渡头。夜雾重,水面像被一层白纱盖住,近岸的柳影细如梳齿。张辽率二百轻骑翻越一线矮丘,趴伏在芦苇间。巧营十余人先入,足不沾板,绳不响铃。两人一组,一人夹泥,一人裹布,先封鼓,再拆绳。鼓面被一层薄泥抚过,声音立即又闷又哑;铃舌被麻丝缠住,风吹不过声。渡头守卒缩在棚里烤火,火光在草帘上投出人的影,影子伸缩,像在梦里呼吸。
“角——门——鼓——火。”张辽在苇间无声吐口形。巧营队长点头,指向码头三角的一处木桩——那是渡头的“角”。两名军士如壁虎一般抄过去,银钩一搭,身子悬空挂在横梁上,手里的短锯齿一寸寸磨,木刺纷纷落下,尽数被下方的袍袖接住。另一头,三人合力把两根主梁上的铁箍缓缓抠松,抠到最后一寸,停——不推,不拆,等水来。张辽回首看林,微微点头。远处,臧霸已带二十骑佯掠过一片芦,故意留下一串马蹄印,印子浅,恰好能叫第二天巡查的脚尖踩在上面去想。
“退。”张辽低唇形。巧营如来时一般,影子从梁与柱的缝隙里慢慢撤开,收绳、裹布、灭火,以至在地上按了一把泥,把刚才自己的掌印抹平。临走,张辽斜瞥一眼渡头棚柱,端详一盏掉漆的灯:“破鼓后二步,明夜再来。”
同一夜,叶县南门外五十里,谷仓四座。陈宫只遣三十人,不攻门不上墙,只在两条必经小路的拐角处埋下“踏索”。索线极细,浸过浆水,月下不见光,脚一踏,十步内的阻车木“啪”地崩起,车辕自断。其旁坑内净是一堆看似随手丢弃的谷囊,囊口皆未扎紧,风吹“簌簌”。陈宫吩咐:“明日午后,索自起。人,不伤。”他亲自用小刀在一块薄木片上刻下字,塞在囊底——“非不为,未到时。”
三日后消息回返:丹水渡头主梁自崩,木梁顺水去了十余根,桥头仍在,舟不绝而缓;叶县谷仓谷车三辆“自断”,两辆翻,未伤人,只丢谷囊数十,囊底寻得木片,城中人惶惶,不知所措。
宛城楼上,贾诩展木片,指背轻轻一摩:“非不为,未到时。”他笑了笑,很薄,“他在‘讲道理’。”张绣不懂,道理何用?但他隐约觉出一种别样的压力——那不是兵临的压,是“看见”的压。对手在看你,且告诉你:我可以伤你,但我不急。
“他果是忍了。”贾诩把木片负手,低声,“陈宫手笔。”
“当断则断。”张绣打断他,“不宜久守。请兵出三百,追其南行,试其锋。”
“可出。”贾诩点头,“但不试‘锋’,试‘鼓’。”他在沙盘上敲了敲宛城东门,“今夜东门外,铃绳鼓杆尽换新,鼓手换熟练者,绳结加双扣。另,城中放一谣——‘吕布臂伤中毒’。他若不应,士气先溃三分;他若应,便露了他‘忍’之短。”
谣言四散,风一送,沿丹水两岸传作两样:或道“吕布臂毒难愈”,或道“并州军求医于刘表”。小镇茶肆里,有说书人敲着醒木,眉飞色舞:“那神将呀,昨夜里一声痛呼,差点从马背跌下!”底下人嘻嘻,桌面上茶盏抖了抖。
这一日午后,小林边,一队挑柴的村妇经过,见林间立着一面灰旗,旗上写一个歪歪扭扭的“静”字,她们指指点点:“兵也会写字。”不远处,一人坐在溪边洗臂,左袖卷起,水映出他的侧脸,瘦削而沉,眼窝里有一丝深影。村妇咂舌而过,回头耳语:“他手上那道疤,好像发黑……”耳语传到村口,又被放大,夜里就成了“毒黑三寸”。
那人正是吕布。陈宫在他身后倚树,手里捏着一叶新的药片,细细抹在他伤口周边。那片上薄薄一层“反砂泥”,与皮色无差,若不凑近不见。他低声:“今夜东门,必换鼓。”
吕布“嗯”了一声,把袖放下,声音淡得像流过去的水:“换便换。鼓再好,也要有鼓面。”
“是。”陈宫笑了笑,“鼓面好破。”他收起药,拍拍袖子,“忍得如何?”
“忍。”吕布抬眼,目光从林梢掠过,在天边停了一息,“别人说我中毒,我就让他看见我中毒。别人说我求和,我就让他听见我求和。忍,不是吞,是藏。”他把方天画戟背得更深,灰袍在风里粘住戟影,像一条普通的棍。
是夜,宛城东门。鼓棚下,三名新换的鼓手赤着臂膀,鼓背上绳结新亮。城墙下,杂草里一丝细响,无人听见。两条黑影从水沟里悄然钻出,一人手执泥,一人手执刀背。泥先轻轻抹过鼓面,刀背再“吱”的一声,沿鼓边缘挑起一条肉眼不可见的纤维——那是张辽白日里从旧旗布上抽出的线,浸过水,再烘干,韧如生筋。线一绕,取住鼓面最紧的那一寸。第三人手持细锥,从鼓背皮下刺入,轻轻一撬,鼓面便像一个被捏住喉咙的歌者,发不出最亮的高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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