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冈的风像一根看不见的弓弦,从穰水上空拉直,一端拴在鹰扬大纛,一端拴在南野粥棚的烟上。
弓弦不鸣,却把两边的人心拽在一道线上,使得说话的声、走路的步、甚至汤勺敲瓢的“咚”都不自觉地合了拍。
清晨,粥棚先开。老弱先、壮者后,禁牌立在风口:禁躁、禁分、禁争功、禁掠民市。并州老兵把勺递得稳,南阳义旅的乡兵按“角、门、屋、巷、火”背诵,背错的被臧霸当场“夺碗”:非罚,示“法”。一个壮汉急了,想抢回,一步跨出规线,被臧霸以旗杆轻轻一横,挡在膝上——不重,却让他明白这一步跨错了地方。
“退半步,再领。”臧霸笑,牙白得晃,“规矩不难,难在你肯不肯把脚收回来。”
西冈那边,许子远领骑绕场,眼如鹰,见并州粥棚三围皆稳,便回报于帐中。曹操坐,荀彧侍,曹洪在侧。曹操捻泥于指,低声道:“南野,不以杀先,而以‘序’先。陈公台,知‘度’。”
“主公当以‘度’应之。”荀彧微笑,“以一言收其‘心’,以一令立其‘法’。”
“今晨不设刀,不设酒。”曹操起身,掀帘出帐,“设一局,设一镜。”
这“局”,设在空地正中,一张矮案,案上无棋,有三物:绳、钉、镜。绳是麻绳,钉是铁钉,镜是铜镜。案旁立一旗,不书“义”,不书“力”,只书一个“度”。旗下,许子远高声宣:“丞相请两军谋主各出一人,就‘三物’议‘三令’。”
陈宫揖手而至,灰衫洁净,扇骨敲掌,目光淡淡,似笑不笑。西冈那边来者衣若清露,眼若秋水,立处不偏不倚——荀彧。两人初见,礼过三分,皆不坐,先看案上三物。
“绳为何用?”荀彧先开口,声似轻,却落得很稳。
“绳者,联也。”陈宫道,“以绳连军,以绳束欲。今日之‘联’,在‘民’,非在‘旗’。并州愿与武安义旅与丞相军,以绳为界,合而不混,联而不缠。”
荀彧拈绳一段,轻轻一扯,绳发细音:“善。连而不缠,缠则乱。”他放下绳,“钉何用?”
“钉者,定也。”陈宫道,“昨夜陷阵营以钉立角,定住谷口;今日城与野以钉立禁,定住民心。‘禁掠民市’四字,若无‘钉’,不过是贴在风上的纸。”
“镜呢?”荀彧笑意稍深,“镜何为用?”
“镜者,照也。”陈宫折扇指空,“镜照自家眼里的‘欲’,照对面眼里的‘疑’。今日之会,非彼此观刀,乃照彼此之心。”他顿了顿,“镜还有一用——借光。”
“借光?”荀彧挑了挑眉。
“你丞相旗上有光,照得城里人心亮;我并州旗上有光,照得荒里人心暖。”陈宫道,“用镜借光,光越借越亮,不必争谁先谁后。”
荀彧轻声道:“那三物三令,可有成文?”
“成。”陈宫伸指于案,“一曰‘联’,立‘联’令:凡三军交界,先立‘联’牌,禁扰边;二曰‘定’,立‘定’令:凡入市者,先看‘禁’牌,违者军法;三曰‘照’,立‘照’令:凡军中法度,即刻公示于市门、粥棚、鼓棚旁,不得暗改。”
荀彧拈镜,镜面映出二人面影并立。他把镜倾一倾,光落在“度”字旗上:“陈公台,善设局。”他再倾一倾,光照向曹操:“丞相,善设人。”又再倾一倾,光照南野“静堂”:“吕将军,善设心。”
“相见恨晚。”陈宫笑,“可再添一则?”
“请。”
“‘借’令。”陈宫道,“并州愿借丞相‘号’,不借‘权’;愿借丞相‘粮道’,不借‘粮’;愿借丞相‘义’,不借‘功’。明书于牌,不做暗约。”
荀彧目光一动:这四句,句句把“独立”藏在“合作”里,不可不防,又不可不敬。他把镜轻轻覆上:“可。再请陈公台受孤一令。”
“请。”
“‘举’令。”荀彧道,“凡有能立‘禁’而不扰、能立‘联’而不缠、能立‘照’而不虚者,不问所部,军中并举以为先例,不以‘功’衡。——此令,不为酬,并不为羁,只为示法。”
陈宫略拱:“闻命。”
两谋对案,三问三答,话不多,机锋尽在字里。案上绳、钉、镜既定,许子远高声传:三令立,今日内城与南野沿线同刻“联、定、照”三牌,城里以白字黑底,野外以黑字白底,互照——黑白互映,远看一线,近看两法。
正议间,西冈脚下忽起一阵喧哗。两军界线上,一名鹰扬部小校牵马入市,嫌粥慢,抬脚将粥棚边的木凳踢翻,热粥泼了一地,烫得一个小儿哭出声来。小校伸手欲夺旁边一串干饼,被一名并州老兵无声挡住。小校喝:“我军先来,何敢阻我!”说着手已按在刀柄上。
“禁掠民市。”臧霸一步上前,旗杆横住,声音不怒自重。他没与小校争辩,只往牌上一指。
许子远已策马至,眼中怒色一闪即熄,先向臧霸抱拳:“军令在先,人情在后。子远部下有失法者,子远自当坐罪。”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