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像一条被磨得极细的银线,沿着宛城北门的砖缝悄悄铺开。
北门井前的秤还立着,木牌背面仍是“民、阵、证、命”四字。夜里那阵风过后,城心像被那四字又压实了一寸。
值更的小校走到秤边,正要抬手掸一掸秤梁上的露水,忽见秤盘边缘压着一节细竹。竹段用麻线缠了三匝,缠得极稳,线头上系着一缕细红,像被谁用血在夜里轻轻点过。
小校心里一突,先将竹段在井边清水里浸了浸,才小心割开麻线。竹心掏空,内塞一卷油布小条。小条展开,纸面泛黄,墨字却极黑,笔力瘦硬,仿佛刀在沙上刻出:
“投名状在此。今午申初,黑石渠东支‘鬼磨崖’下之枯榆旁,置一盏灰色风灯,灯芯两短一长。若灯明,我独来;若灯灭,属下来。此行不求钱、不求爵,只求母得出宛南‘邓’道,往随州南山脚安居。此约若立,我以血印‘荆蔡’。——蔡二。”
纸角钉着一片极薄的铜叶,铜叶上凿了一枚极小的印,印面刻“荆”,印背刻“蔡”,与昨日秤上那枚小印纹理暗合。纸末另有一行细字,如虫爬:“灯若起风偏东,崖上必伏弩;若风偏西,谷底必撒粉。慎之。”
小校不敢怠慢,急送中军。
中军帐内,火折燃得不高,光影把众人的眉宇都压得很紧。吕布坐在案后,颈侧白布仍在,布边已不再渗红,却像一条尚存余温的伤印。他看完那纸条,指腹在“投名状”三字上停了一息,目光如刀,缓缓移至“蔡二”。
陈宫接过铜叶印,鼻翼微动,淡淡一笑:“还是那股荆铁粉味,只是薄了半分。‘蔡二’,邓线蔡家的二房账首之子,按我们昨夜抄簿上的字迹比对,他在‘史行’账中曾以‘江某’身份走过两笔盐账。此人若真投,便能把‘钱’与‘毒’二线缝到一处。”
张辽手背按在案沿,青筋微起:“若是诈?”
“诈也见。”吕布低声,“七日之诺在身,我不上阵,但‘秤’可到谷。以秤换灯,以法逼口,以刀护人。张辽——你去。庞温——你带并州新营一什随行,不得远出,以‘不动’为先;高顺——城根不动,刀横门下;陈登——文书两道:一封承诺‘蔡母’可由官道出境,三月不扰,一封请南阳郡丞‘以秤会秤’,共押此约;鬼医——炉具、湿帘、清辛散、断鳞藤膏,一样不缺。”
鬼医笑嘻嘻地抖了抖袖子,把青葫芦轻轻往案角一搁:“我原以为今日该清闲,谁知又是风口。你不上阵,便是‘逆天’做过了,如今这‘投名状’,天又推你一把。好,我去谷口守风,谁敢撒粉,我先把他那口‘风’折了。”
吕飞立在末席,眼里火压得很稳。他目光下意识扫过“投名状”三个字,拳在袖中握紧又松开。他没开口请缨,庞温侧目看他,眼角轻轻一挑:“你跟。记住,今日你是‘眼’,不是‘刀’。”
“诺。”吕飞应得极低。枪尾上的黑缨被他往上挪了一指,系得很死。狼尾仍在下,轻轻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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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初,黑石渠东支。所谓“鬼磨崖”,是两块匣口石对撞之地,风过如磨,发出“呜呜”的低鸣。崖下枯榆一株,枝干扭曲,树心已空。谷风自西北来,带着盐与药的冷甜,贴着崖面流下。崖脚下,一盏灰瓷风灯笼罩小火,灯芯两短一长,果然如书。
张辽远远勒马,目光先落在崖上两处黑线——那是多日火烟熏出的痕。风偏西,谷底应有粉。鬼医鼻翼一动,笑骂:“小崽子们的手段还是老。湿帘,挂!”两张浸药的湿帘被两名老卒从盾后拖出,一左一右,恰好像两片翻起的水,把谷底的风往外掀。
“示信。”陈登上前半步,将文书置于风灯之侧,用青石压住。文书略露一角,“三月不扰”的四字正好让风一点点吹平。
枯榆阴影里,一个穿灰短袍的男子缓缓走出。他个子并不高,面颊瘦,左手袖口绑着一条粗布,布上染着斑斑血渍。他先在风灯前顿了一顿,抬手掀灯罩,吹熄了两缕短芯,只留那长芯跳着一点火星——“独来”。
“蔡二?”陈登沉声。
“是。”那人眼里光色浮沉,先深深一揖,揖得很低,“敢问将军坐谁?秤在否?法在否?若仅刀在,蔡某此身便是枯木。”
“秤在,法在,刀在后。”张辽不多言,抬手。两名亲兵把以木制的小秤摆在风灯旁边,秤盘上整齐摆着三样旧物:昨夜拓下的“荆蔡小印”、一小袋掺了盐的灰粉、一枚短羽弩矢。木牌四块背面向上:民、阵、证、命。
蔡二长吐一口气,伸手解开左袖粗布。粗布之下,是一只被细针连贯刺破的左小指,血仍在渗。他取出一方白帛,按住指端,血渍浸开,在帛上抹成一个“蔡”字,又将“荆蔡小印”一拓,印下“荆”字,血色与墨色相叠。他把帛呈上,头垂得更低:“此为蔡某‘投名状’。今后‘蔡’与‘荆’,愿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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