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根。”庞温的声音平平,“左三尺,石缝里有‘母根’。不可掘,只割‘侧须’。”他用骨刀将牛膏薄薄涂在指腹,探入石缝,一线一线找。老卒把湿帘半幅挂在上风侧,另一半裹在身上,像把一片潮水缠在腰间。张辽伏在庞温之后,剑在掌,指尖的茧磨着剑脊,发出极轻的一线凉。
潭中那团黑忽然一松,圆形的水纹推开,像有人在墙后呼出一口气。下一息,蛟首跃出。它的眼睛不是眼,像两枚墨砚被谁小心掏空,湿滑而冷。它的舌信分叉极长,每一次吐出都夹着一种阴甜的辛气。张辽眼神一紧,刀未出,人却先退了半寸,把气压在胸下,护在庞温与陆十三身前。蛟首一摆,尾如铁鞭,从水中抽起,直击湿帘。帘被“啪”的一声打出一道褶,又因为水重与药气粘着未断。老卒双臂一抬,生生把帘再提上寸许。
“左一寸。”吕飞在帘外低喝。他眼睛盯得死,帘下抽起的每一缕白他都看见,白厚的时候他便指,白轻的时候他便按。鬼医站在他侧,葫芦口正对洞口,里头一小团青烟忽伸忽缩,像一条蛰伏的小蛇。
“割。”庞温终找到了。石缝里伸出一截老根,色如铁青,皮纹细密,像蛇鳞重叠。他把骨刀斜斜一挑,根皮皮下一点乳白的汁慢慢渗出。他不贪,斜切住一段指节长的侧须,再以牛膏封其断口,手法干净利落。陆十三低低一“好”,正欲取布缠之,潭心的蛟忽地卷身,尾鞭横扫,直抽向庞温腰间。
“当心!”张辽一声,横刀一架,刀背与蛟尾相撞,闷响一记,震得虎口发麻。蛟尾力沉,刀柄斜出,他借势退半步,把力卸在腿弯,脚下一滑、半跪,膝盖被石角擦破,血一冒又被水冲去。蛟首乘势回摆,朝张辽面门直吐一信。那信头上粘着零星黑粉,味道冷甜。张辽眼皮一垂,剑鞘抬起半寸,正挡在信与鼻口之间,“呲”的一声,粉落在鞘上,立时起了小小黑泡。
“后!”吕飞在帘外一声,“风往后了!”
“风袋!”老卒把风袋朝上猛一鼓,袋口像一只大嘴把往洞里的风吸住,吐向洞底。鬼医同时把葫芦口一翻,一缕青烟“噗”的一声压向下游。“三息!”他喝。
“一。”庞温没抬头,第二段侧须又割下,牛膏再封。第三段最靠近母根,骨刀要绕一缕极细的皮脉,他手腕微微一沉,气沉到丹田,刀尖像鱼尾轻轻一摆,断处齐整。就在刀尖起的那一瞬,一根“蛟索”忽从侧壁出,像蛇从土里钻出,直缠张辽腕。张辽不躲,让索缠住左腕,右手一旋,剑逆着锁势一滚,锁在剑与腕之间打了个死结。他向后一扯,整条锁被从石缝里硬生生扯出半尺,锁尾的铁钩“啷”的一声落地,撞在石上。铁钩黑,钩眼里密密嵌着黑粉。张辽心里一喜:铁粉有了。
“二。”鬼医的声音像一记鼓在帘后,稳而冷。
“走!”庞温把三段老根以牛膏裹好,塞入陆十三怀里。老卒提帘,侧身欲出。蛟在水中怒极,身子像一团黑铁扭成绳,尾鞭横扫,直砸在张辽胁下。张辽胸腔里闷成一团火,眼前一黑,耳中嗡的一声,他咬住后槽牙,硬把这团火按下去——“三。”
他把缠在腕上的蛟索往身后猛一抛,铁钩一端卡进石缝,“嘣”的一声,锁绷成一弦,蛟尾再扫来时,恰被这一弦侧挡一线,力道分出三分。张辽乘势一剑平削,剑未出,鞘先磕,磕在蛟首下颚的软处,蛟首“咝”的一声,信缩,身子向水下一沉。
“出!”庞温一把把陆十三推入洞缝,老卒回身扛帘。就在这时,侧壁处突然射出三支短矢,矢头细而红,显是涂了“迟肌”。张辽抬鞘挡了两支,第三支擦过他的胁下旧伤,衣衫当即湿一片。他低头看了一眼,笑意竟从唇边掠过——“以血践诺”,既许,便当受伤。腿下一沉,膝再一磕,他反手把那枚跌落的铁钩抄起,顺手塞进怀里。
洞外忽有一缕极细的笛声,像夜里鸟的啁啾,却带着毒。吕飞胸口一热,陶哨几乎要应声。他猛地记起鬼医的吩咐,唇不动、气先沉,把那口热一压,低喝:“帘右一寸!”
老卒身子一偏,帘边正护住从右侧飘来的那一撮最厚的白。鬼医笑骂:“小子有长进!”葫芦口再一翻,青烟如蛇在地面爬,裹住白粉往下压。
“有人射笛。”陈登冷声。他抬眼看崖上阴影,一人披灰,口含短笛,正要吹第二声,袖中一物疾飞,“叮”的一声打在笛尾,那人“噫”了一声,笛落,身影踉跄,险些滚下。
“是‘巢三’。”鬼医眯起眼,鼻里冷哼,“荆楚蛇胆调出的‘蛟笛’,敢在老子面前吹。”
巢三站稳身形,手腕一翻,抛下两包黑物。张辽正出洞,眼角一瞥,见那两包黑物在半空微微发亮——火膏掺了盐。老卒刚欲抬帘,张辽抢先一步跨出半身,鲜血正从他胁下浸出。他把那两包黑物用剑鞘“拍”向水面,“噗”的一声闷响,黑烟在水上铺开,却被风袋前后两股反风夹住,升不得,滚不得,反被压回崖下。巢三冷笑,正欲再抛,鬼医抬手一指:“看你娘的‘三’。”一枚涂了断鳞藤汁的细针从葫芦口跃出,偏不直奔要害,只钉在巢三持包手的虎口。巢三吃痛,手中第三包打偏,砸在离他脚不到一尺的石上,烟头一裹,他连连后退,几乎撞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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