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右的风,比中原更干,像在骨缝里磨过一遍再吹出来。
武威以东二十里,盐风与马汗混在一起,沿着新立起的“小试市”一路蔓开。三面木牌写得端正:左为“马盐券”,中为“互市券”,右为“行医棚”。木牌下是三种不同的气息:马贩子的嘶哑叫价,羌妇抱儿女排队等药的低语,商司吏员用竹笔敲案的“嗒嗒”。再往外是一圈护民鼓,鼓面包了油衣,鼓边钉了铆,鼓匠臂上缠着“护民鼓”的皮套,沉着得像四根钉在地里的桩。
许笛站在一处高一点的石台上,笑着用扇子点木牌:“今日讲三事——票、约、鼓。票者,约也;约者,信也;鼓者,护也。诸位要记住:敢言者千言不罪,敢伤鼓者罪加一等。”
话未落,市口忽地“呼”地一声。众目齐转,只见一骑自西来,马如雪、鬃若墨,一杆银枪从蹄烟里斜挑出来,枪缨似火,枪路却冷。来者纤瘦,着青甲,肩披胡毡,鬓边斜插一枚白羽。人未至,风先到,拂得鼓边油衣起了一层浅浅的波。
“西凉女骑!”有人低呼。
张辽抬眼,视线与那一点银光在空中擦了一下。银光一收,马几乎未见落蹄,已到鼓队前两丈。来人勒马成定,银枪斜指地面,马鼻喷气,白雾一个个小团似的砸在尘上。
“武威马府,马云禄。”她一抬下颌,声如细风敲竹,“闻宛城‘不问门第’,‘只对敌,不对民’。今日来此——试两件东西:一试‘鼓’,二试‘人’。”
“女将?”许笛瞪圆眼,手里的折扇险些落下。唐樱已淡淡站到鼓边,吩咐医徒把药箱再靠近些,眼角却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宁采青——“影袍”悄无声息分散到了市口与鼓边两侧。
张辽纵马向前,枪尖低垂,礼先压住锋:“武威之女,名动西土。试鼓,可;试人——试谁?”
“试‘霸主’。”她的目光越过张辽,越过鼓队,落在后方的那一面黑底金纹大旗上。旗影轻摆,旗下的男人背手而立,素甲未加披风,只在颈处用一条黑绳系住襟口,象是怕风把“心口”的东西吹走了。
“马府云禄?”陈宫在袖中轻咳一声,给许笛使了个“且住”的眼色。贾诩折扇一合,扇骨在掌心里轻轻敲了一记,笑意像烟一样淡,“马府以女来试,锋芒在‘名’,不是在‘刃’。”
吕布迈步向前。步履不快,每一步都像踩在了一个看不见的节上。乙藉之地本该有土腥气,他走过的地方却像被风打扫过,连脚下的影都收拾得利落。他在鼓外四丈停住,未至枪锋,先至她的眼。
“云禄。”他唤她的名,不称“娘子”,也不称“女将”。两个字落地,像一柄钝了的铁器被重新磨亮的第一下,“你要试两样东西——先试鼓。规矩在前:敢伤鼓者,罪加一等。你若伤了,今日我不能不以‘法’待客。”
马云禄嘴角一挑,英气逼人:“不伤鼓——我以枪影过鼓不触面,若有一丝波纹动,是我输。”
话音落,她膝内一夹,马身斜起半寸。银枪一抖,枪尖不点,枪缨不甩,竟以枪身以弧,折成一条快意的月牙,扫得极近,刃未至,风先到。鼓面油衣轻颤了一线,似动非动,便又复平。
鼓匠面无表情,只有臂上青筋略起。宁采青手背在袖中,指尖轻轻一敲——“可用”。
张辽挑眉:“好身法。”
“你来试人?”吕布移开一步。
“先试将,再试主。”她道,“守鼓之法,我看的是‘心’,不是‘刃’。”
张辽拍马出列,银枪对银枪。两人相别一丈,未动便已自成风势。不闻口号,不约赛数,立会即交。第一合,枪声“铛”,枪尾与枪尾在空中打出一道火星;第二合,二人同侧折腰,各以二指扣枪身卸力,马却平稳如在平地食草;第三合,张辽枪锋轻轻挑起她的枪缨,枪缨飞扬,她笑了——那笑像沙里带着光,刺目却不刺心。
“再三合。”她低喝。张辽不退,枪如惊雷,云禄枪如急雨。一雷一雨,三十合转瞬,终归并作一声闷响,二人同时后撤半步。她抬枪一竖,枪尖稳稳落在胸前三寸,不进不退:“‘文远’之名,名不虚传。”
“马府云禄,名更不虚传。”张辽回敬。他收了枪,回马,留下一地的风还在往后跑。
云禄的目光再次越过他,直去看吕布:“该试‘主’了。”
“我不以戟。”吕布道。
“你以何为兵?”她挑眉。
“以‘法’。”吕布的手缓缓抬起,指向鼓,“以此为界——不过鼓影,不伤鼓面,不惊鼓匠,不扰行医,不乱市司。你我三合,若我三合内破你枪势而不犯‘界’,则你欠我一礼;若我犯一界,我欠你一礼。”
人群轰然,随即静。静不是因为惊,而是因为好奇:人如何以“法”为兵?
马云禄双腿一夹,银枪横云,马微侧。她先动——第一合,试探。银枪不带杀意,像用笔尖试纸,却极快极准地封了吕布三处进路:鼓影之内、行医棚前、商司案旁。她要看这个“霸主”是否能在狭窄的缝里走出一条不伤人的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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