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对,风在他们之间刮出一道细线。从市口到鼓边的目光,一齐落在这条细线上——线若断,风便乱;线若稳,鼓便不动。
“请入。”吕布侧身,手一引。马腾点头,把马交与随从,步入鼓外之界。成公英低声说了句“慎”,马腾未答,眼底的纹反而松了一分。
议帐设在市外三里一片柳阴下。四角无帷,惟以鹅黄油纸遮风,帐前一口旧井,被“驿尘”拭洗得发亮,井口红土做了小标记——“影匣”下在旁边。鼓声远远,像给议帐压了根“定海针”。
陈宫、贾诩立于吕布左右,宁采青银牌不显,立在后阴。唐樱把“妇幼棚章”“马伤棚章”誊清置案,沈烈抱一摞纹票,公输仞捧器匣。许笛则自觉在侧,笑容似无似有。
马腾席未坐,先看竹札上的大字:“三准六令”。他指尖在“只对敌,不对民”五字上轻按,轻得像一个老父轻拍儿背:“西凉人好‘直’。直,最怕被拿来杀人。你写得清。”
“写给人看,更写给我们自己看。”吕布道,“剑抽得快,收得更要快;法立得高,落得更要低。”
马腾眼里过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笑。他坐下,开门见山:“‘盟子’可立。二十名庶支与族中少年,给你。另派三名老兵护送,不为质,只为护。‘小试市’三月,我看你‘约’与‘法’。若三月无失,钱粮与马,可各增一分。”
“女子入学?”吕布问。
成公英答:“云禄已作‘首席女讲’。女子入学,先医后学。马伤棚,你们立,我们看。”
“河渠?”陈宫温声。
“河渠,须与你们工司同勘。”马腾微一颔首,“你们是‘新法’,我们是‘旧力’,不争名,只要渠成。”
贾诩笑而不语,执扇指了指井口的红土印:“董氏余孽‘李别驾’,昨夜往羌中求援。若他敢借羌杀人取盐——”
“宛城之‘喙’,先断其‘舌’。”马腾接上。两人目光相触,淡淡一笑,笑里各有算计,但算计的术被一条共同的“道”压住,不致显山露水。
“韩公如何?”吕布问。
“韩遂狐疑。”成公英直言不讳,“他看你‘不立质’是强,看你‘立盟子’是慢。慢,最伤人心的急。”他顿了顿,“但他心里也知,‘质’一立,凉州又回到旧年,谁都讨不着好。”
“我不取‘质’,是怕坏了‘人’的根。”吕布看向西边的天,“‘质’与‘盟’,只差一笔。那一笔,写在人心上。”
话正在热处,人影一晃,影针辛刀无声立在宁采青背后,指间轻夹一片羊脂屑。宁采青颔首,低声:“已追到‘马草场东’旧线,‘李别驾’的走马被换了三次,‘烛影’皆记。‘掣索’在佳处,随时可落,但主公先言‘慢’,我等先看。”
“看。”吕布不改色。
正说间,远处忽有惊呼。原来市北的枯草堆无故起火,火势虽小,风一吹便窜。公输仞早料到,鼓队四角已铺砂混石,旁置“袖中烟”和水囊。影袍阿正领人钻入火线,一把把掀开草,火苗刚要舔上油衣,便被袖里一抹灰扑住,噗噗两声,火色低了下去。片刻,旗影压上,鼓未动,火自灭。宁采青遥遥看了个半刻,吐出两个字:“稚手。”
稚手?成公英眉峰一动:“有人在试水。”
“试的是我们的‘慢’与‘稳’。”贾诩合扇,笑意淡,“若我们急,便露了锋;若我们乱,便坏了名。今日不急不乱,他自悻悻。”
马腾把盯在井口的目光收回来,起身拱手:“见过了‘法’。再见见‘人’。”
“请。”吕布一伸手。
两人携步出帐,沿小路向“女讲风”棚走。棚前挂着一枝白羽,是云禄插过鬓边的那枝。她已在台上,枪斜放,手里拿的不是枪,是竹札。台下站着羌妇、女骑、汉家娘子与几个衣袍不整齐的少年。她开口:“今日讲‘护’——护谁?护鼓、护路、护人、护马。护的不是命,是‘久’。”
“‘久’。”马腾轻声复了这一字,带笑。
吕布的嘴角也动了一动。
讲到“敢行者一匕必诛”时,台下有个汉子站起,嗓门大:“你们女儿家,也讲‘匕’?”
云禄把竹札放下,托枪而不举,淡淡道:“白日讲‘匕’,夜里我挂着它,谁敢坏巢,我先问他。”
汉子怔了一怔,坐下去,众人有笑。
许笛在台侧接讲,把“三禁”写在木牌上:“禁私兑、禁夸价、禁夺民马。诸位——记得了吗?讲完白日,我夜里还要去听人讲闲话,谁讲,就先请谁喝茶。”人群里笑声一片。笑过之后,笑意背后露出的是松和服。
讲风散后,一群少年在马伤棚外把一匹被石扎破蹄的马抬进。唐樱袖口一挽,公输仞递针,云禄举帘,吕飞压住马颈。马腾看了半晌,忽叹:“凉州人敬‘直’,也敬‘救’。你们先救后断,救到凉州人心里去了。”
“救,是为了不再救。”唐樱抬眼,目光温而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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