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诗学的肉身叙事与集体记忆重构》
——以树科《肉度嘅记忆》为考察中心
文/诗学观察者
一、声腔考古与肉身诗学
粤语诗歌的独特价值,首先体现为声韵系统的肉身性回归。清代屈大均《广东新语》曾言"粤人作诗多叶土风",树科这首三节十八行的短诗,以"细阵时"(儿时)的声腔记忆为起点,构建起方言诗学特有的肌理密度。"哭声笑声"的并置不仅是听觉复现,更暗合《文心雕龙》"声依永,律和声"的音义共生传统。当普通话写作日益陷入抽象能指困境时,粤语中保留的入声字(如"噈"zaap6)以其急促收束的发音方式,将记忆锚定在生理层面。
诗中"吞口水嘅味道"的嗅觉转喻,恰似普鲁斯特的玛德琳蛋糕,却通过粤语特有的"啲"(些许)这个量词,实现从个体经验到集体味觉的转换。宋代周去非《岭外代答》记载粤地"饮食异味",在此转化为文化记忆的感官载体。诗人用"肉度"(肉体)而非"身体"的措辞,呼应了梅洛-庞蒂"世界之肉"的现象学概念,使记忆成为可触摸的实体。
二、空间诗学的三重变奏
诗歌结构呈现记忆空间的精妙拓扑:首节"屋企"(家)作为私密空间,第二节"唔住喺屋企"的离散状态,到第三节"广场"的公共场域,形成列斐伏尔所谓"空间的三重辩证法"。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国歌音响"与"升旗"的意象组接,通过粤语特有的"噈"(突然)这个副词,暴露出个体记忆与集体仪式的猝然碰撞。
这种空间叙事令人想起宇文所安在《追忆》中分析的"场所记忆"现象。但粤语特有的方位词"度"(在...地方)比普通话的"在"更具空间黏着性,如"广场度"的表述将抽象国家符号降维到具体可感的方言地理中。明代粤籍诗人陈献章"一水田将绿,周遭在眼前"的空间感知方式,在此获得现代性转译。
三、时间政治的口语解构
诗歌通过粤语时态助词"咗"(了)实现微妙的时间操控。"大个咗"(长大了)的完成时态与持续存在的"吞口水味道"形成张力,恰如保罗·利科所言"记忆的褶皱中的时间异质性"。这种方言特有的时态表达,比书面汉语更精准地捕捉到记忆的绵延特质。
诗中"国歌"意象的突然插入,揭示出本雅明式"当下时间的爆炸性"。但粤语"醒起"(想起)比普通话更具身体觉醒意味,使集体记忆的唤醒过程呈现为生理反应。清代粤人招子庸《粤讴》"心事恶解"(心事难解)的方言表达传统,在此升华为对记忆政治的身体抵抗。
四、母语伦理与声音政治学
"阿妈"作为全诗首个意象,构建起方言诗学的情感坐标系。宋代陈师道《后山诗话》强调"宁拙毋俗",而粤语"阿妈"的称呼比"母亲"更贴近语言发生学的原初状态。当普通话写作追求崇高化时,树科通过"嘟会先谂到"(总会先想到)的口语化表达,实现对抗宏大叙事的诗学策略。
诗中声音意象的递变值得注意:从私密的"哭声笑声",到生理性的"吞口水声",最终异化为"国歌音响"。这种声音政治学令人想起阿多诺对权威声音的批判,但粤语特有的九声系统为声音记忆提供了更丰富的存储形式。元代陈孚《交州稿》中"蛮音嘈嘈"的形容,在此获得逆向诠释——正是这些"蛮音"保存了未被规训的记忆真相。
五、方言现代性的诗学启示
该诗呈现的"肉身记忆"叙事,为汉语新诗发展提供重要启示。首先,粤语中保留的单音节词(如"啲咗")比普通话更接近古汉语的简洁性,却又能表达现代性经验。其次,诗中"闻—听—醒"的感官链条,通过方言特有的联觉表达,实现了古典诗学"通感"技法的当代转化。
更重要的是,诗歌最后两行的突然转调,暴露出个体记忆与集体符号的博弈关系。但粤语特有的句末语气词"度",以空间性的方言表达消解了时间的线性暴力。这种策略恰如钱钟书《谈艺录》所言"方言可证古语",在此更升华为用方言解构同一性记忆政治的诗学实践。
结语:
树科这首短诗的价值,不仅在于为粤语写作提供范本,更在于其揭示的肉身叙事学可能。当普通话诗歌陷入形而上的疲惫时,方言中保存的感官词库和语法结构,恰恰为现代诗提供了新的物质基础。该诗对"肉度记忆"的书写,既延续了岭南诗派"我手写我口"的传统(黄遵宪《人境庐诗话》),又以现代意识重构了记忆的政治地理学。在文化同质化加剧的当下,这种坚持"声腔物质性"的写作,或许正是诗歌抵抗记忆殖民化的最后堡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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