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芽站在谷墙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怀里的婚典名单。
粗麻纸被体温焐得发软,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像跳动的火苗——半月前不过巴掌大的纸片,如今已厚得能压弯手腕。
"清明宜新火。"
春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手里攥着卷红绸,边角还沾着炭灰
"陶娘说窑里的红釉烧得正好,您看这颜色——"
苏芽转头,就着天光看那红绸。
血色从绸面漫开,像极了去年冬天,她在雪地里捧住的那团婴儿的脸。
"好。"
她伸手抚过绸面
"把红绸裁成三十条,系在谷场的桦树上。"
春桃应了声,转身要走,又被苏芽叫住
"再让老棺儿挑三斗新麦,筛得越细越好。"
她望着远处飘起的炊烟
"婚典不是凑热闹,是要让所有人看见——我们活下来的,不是孤魂野鬼。"
春桃重重点头,红绸在她怀里翻涌如浪。
柳氏是在熄灯后摸进柴房的。
她怀里揣着个布包,火折子擦了三次才燃起来。
昏黄的光映出布包上的针脚——歪歪扭扭的"活下来"三个字,线结处还凝着暗红的血珠。
那是她昨夜缝到子时,针尖戳破食指留下的。
"小娥这丫头..."
她对着柴堆低语
"上个月见她躲在产房后发抖,手心里全是汗。"
布包蹭过她粗糙的指腹
"素白产衣最衬她,等她临盆那天..."
柴房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柳氏手忙脚乱把布包塞进草垛。
抬头正撞见苏芽举着灯站在门口,灯芯子噼啪响了两声。
"柳首领。"
苏芽的声音像浸了温水的刀
"柴房的草该换了,明早让大刘来搬。"
柳氏喉咙发紧,看着苏芽的影子掠过草垛,落在自己脚边。
等那道影子消失在夜色里,她才敢摸出布包,发现"活下来"三个字在灯影里泛着暖光,像团烧不尽的火。
婚典前夜,小娥的高热来得毫无征兆。
苏芽被春桃从制冰房拖出来时,小娥正蜷在草席上发抖,额角烫得能烙熟面饼。
"是产前惊悸。"
苏芽摸了摸小娥的脉,指腹能感觉到那点跳动像风中残烛
"去烧桶温水,拿针包。"
春桃跑出去时带翻了药罐,陶罐碎裂的声音惊得小娥抽搐了一下。
苏芽按住她的手腕,从针包里取出三寸长的温针。
银针刺入合谷穴时,小娥突然发出含混的呜咽
"娘...灯亮着...有人在..."
苏芽的手顿了顿。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接生时,产妇也是这样抓着她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那时她十六岁,祖母在身后拍她的背
"别怕,你是灯。"
"我在,灯不灭。"
她凑到小娥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汗湿的发梢
"你娘要是看见你现在这样,该多骄傲。"
小娥的睫毛颤了颤,眼泪顺着鬓角滑进草席。
苏芽盯着她泛红的眼尾,突然发现这丫头和自己十六岁时竟有几分像——都是这样,把害怕咬碎了吞进肚子里,偏要在人面前撑出个硬壳。
天快亮时,小娥的烧退了。
她睁开眼,看见苏芽趴在床沿,手还攥着自己的手腕。
晨光从窗纸漏进来,在苏芽发间镀了层金边。
"我想学接生。"
小娥的声音哑得像破风箱。
苏芽抬头,眼里的血丝像网,却笑得比朝阳还亮
"好。从今起,你不是怕产床的人,你是守产床的人。"
清明那日,谷场的桦树都系上了红绸。
三十对新人分立两侧,有的手拉手,有的攥着对方的衣角,还有个年轻力工把未婚妻的手揣进自己怀里——他的手背上有道新疤,是前天修谷墙时被冰棱划的。
苏芽站在灯台旁,灯油是新榨的山茶油,火苗舔着灯芯,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她没穿首领的皮裘,只套了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衫,胸前别着片陶娘烧的产安铃,铃口朝下,像朵未开的花。
"婚典三问,自答自证。"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敲在冰面上的铜锤
"第一问:可愿共担饥寒?"
第一对新人是猎户阿山和绣娘阿秀。
阿山的手背上还沾着兽血,他把阿秀的手举起来
"她绣的鞋帮子能防雪渗,我打的猎物够两人吃一冬。"
阿秀红着脸补充
"我还会种芽菜,等开春..."
众人笑起来,雪地上的寒气被笑声冲散了几分。
轮到那对老少组合时,谷场突然静了。
五十岁的战妇阿菊裹着缀满补丁的皮甲,三十岁的力工铁柱搓着衣角,指节发白。
"第一问。"
苏芽的声音像根线,把所有人的目光串起来。
阿菊拍拍铁柱的肩
"我守过三次谷门,他修过七段冰墙。饿了分馍,冷了裹被,共担饥寒,我应。"
"第二问:可愿互守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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