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痴的破旗扫过谷门积雪时,苏芽正蹲在医棚前给冻疮患者敷药。
那团灰扑扑的影子撞进来,带得门框上的冰棱哗啦啦坠地,她抬眼便见他发梢结着冰珠,像顶着团会动的霜花。
"苏娘子!”
字痴喘得像拉风箱,冻硬的桦树皮在怀里窸窣作响
"东林寨的娃娃们......会背整段《共活约》!"
他哆哆嗦嗦展开那片树皮,冰碴子簌簌落进苏芽的药碗
"昨儿我走的时候,他们举着树枝在雪地上划字,说要组'讲字童队',沿路教盐、火、契三个字——"
苏芽的手指顿在药杵上。
她接过树皮,对着风口哈气,冻硬的桦木渐渐软化,歪扭的刻痕里渗出水痕,像孩子的眼泪。
"盐不出井,路自开;井若无约,盐成灾"那行字还在,下面又添了几行:"
火是大家的火,冷了就凑近些"
"契是刻在骨头上的,不是刻在石头上的"。
"还有更要紧的。"
字痴忽然压低声音,往左右扫了眼。
他从怀里摸出块油布,里面裹着半片发霉的麻纸
"铁脊帮的盐役跑来了,十三个。说在帮里每日只能舔盐石解渴,私藏半粒盐就要被剁手指——"
话音未落,谷口传来喧哗。
苏芽抬头,便见春桃带着战妇押着群人进来。
那些人衣衫破得能看见青紫的皮肤,脚踝上还拴着半截铁链,却抢着往苏芽脚边跪
"娘子,我们是铁脊帮北井的盐役!"
为首的老者撩起袖子,露出腕上深可见骨的勒痕
"老刀那狗东西,说盐是他的兵,我们是盐的奴!"
人群里挤过个年轻人,颤抖着献上块染血的布片
"这是帮里口令本残页,我偷撕的......上面写着'老刀密令:焚西砾滩井,断北行人名'。"
苏芽捏着布片的手紧了紧。
残页上的字迹歪歪扭扭,"焚井"二字被墨团洇得发黑,像团淬了毒的火。
她抬眼时,正撞进燕迟的目光——他不知何时站在医棚檐下,玄色大氅落满雪,眉峰紧拧如刀。
"去议事堂。"
她将药杵往春桃手里一塞,转身便走。
议事堂的火盆烧得噼啪响。
燕迟将残页摊在案上,指节叩了叩"焚井"二字
"西砾滩的井是盐脉,老刀烧井不是断我们的盐,是断人心——他怕百姓知道,盐井不该是某个人的私产。"
他抬眼时,眼底有暗潮翻涌
"可现在,火已经烧到他脚边了。东林寨的娃娃能背约,铁脊帮的盐役敢逃帮,若我们不把这火拢成火把,别人就会拿它烧我们的房子。"
苏芽盯着火盆里跳动的炭块,忽然笑了
"你是说,要立'契盟'?"
"正是。"
燕迟从袖中抽出卷竹简,展开时落了层薄灰,"三谷会。召西砾滩、东林寨、铁脊帮辖下的小谷主来,立约、定责、分我们不做发号施令的主,做个执秤的人——盐归各谷管,我们派契使记功过;毁约的,三谷共讨;帮困的,记在册里换援技。"
"好。"
苏芽拍案,震得茶盏跳了跳
"木爷制盟契台,以合契环为心,三向石阶,让三谷代表同登。字痴起草《盐火共约》,要让目不识丁的人也能听懂。"
"且慢。"
一直缩在角落的红线突然开口。
她盲眼的眼窝泛着青白,却像能看透人心
"老刀最怕的不是井被夺,是人心散。若三谷同立约,他的'盐即兵权'就成了笑话。"
她摸索着摸出块黑盐砖,"盟台侧立块碑,不刻字,嵌这块盐砖——上面我早刻了:'此心可烂,此契不折'。"
苏芽接过盐砖,指腹擦过粗糙的刻痕。
盐粒扎得她掌心发疼,像被谁攥住了心跳
"就这么办。"
盟会前夜,风雪忽然停了。
苏芽站在合契环前,看木爷最后一遍打磨盟台石阶。
月光落在环心的刻字上,"西砾滩·初掘,未契,先火"的痕迹还在,新刻的"三谷会·立契,共活,同光"闪着青黑的光。
"传火礼。"
她接过春桃递来的契灯,火折子"刺啦"一声,小团火焰在灯里跳起来。
地火导管埋在地下的陶管里,火光顺着管道蜿蜒,照亮盟台石阶,又顺着山梁往三个方向延伸——西砾滩的火把先亮了,接着是东林寨,最后是铁脊帮辖下的小谷,三簇火光像三颗跳动的心脏。
燕迟将《盐火共约》竹简放进陶匣,木爷用蜂蜡封了口。
就在这时,战妇的喊声响彻谷顶:"铁脊帮方向有火把!
像条蛇!"
众人瞬间绷紧。
春桃抽出短刀挡在苏芽身前,战妇们抄起冰锥,连木爷都握紧了凿子。
可那"蛇"越爬越近,苏芽却闻见了熟悉的咸腥气——是盐粒混着血的味道。
来者抬着三口大木箱,为首的正是前日来投的老盐役。
他跪得膝盖陷进雪里,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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