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的雪糁子刚停,谷口哨兵的喊声响得像撞破了冰壳子。
苏芽正蹲在雪地上检查新砌的火墙缝隙,粗麻手套上沾着冻硬的泥灰。
她抬头时,睫毛上的冰碴子簌簌落进衣领,顺着后颈凉得人一激灵——三道白幡在半里外的雪坡上摇晃,像三朵被风揉皱的纸花,每朵下面都压着个裹着破毡的身影。
"是西头的青崖寨?"
春桃不知何时站到她身侧,铁刃在腰间撞出轻响。
这位战妇队长的皮甲上还沾着昨夜巡寨时蹭的血渍
"白幡...往年大雍国丧才用这个。"
苏芽眯起眼。
白幡下的人影越走越近,最前头那个弯腰时,她瞥见对方肩头挂着半截铜铃,是青崖寨老寨主常系在马缰绳上的。
再看他们抬着的东西——一口缺了半角的破钟,钟身结着冰,撞锤却擦得发亮,在雪地里泛着冷光。
"北谷首领!"
当先的使者离着十步便跪了,额头砸在雪地上
"青崖、灰河、松枝三寨,求依北谷市律自治!"
他声音发颤,呼出的白雾里裹着浓重的药味
"旧寨的钟早锈死在祠堂,这口是青崖老寨主咽气前砸的——他说,旧秩序该碎了。"
破钟被搁在雪地上,冰碴子顺着缺口往下淌。
燕迟不知何时走过来,指尖轻轻抚过钟身的裂痕。
苏芽注意到他袖底露出半截竹简,是昨夜刚拟好的《互市章程》草稿
"愿纳劳值一成,换医药、火种、教习。"
使者膝行两步
"青崖寨现在有三十七个产妇,两个发寒热的娃...我们按北谷的法子熬姜茶,可没您教的《伤寒要诀》,熬错了两回。"
燕迟的手指在钟纹上顿住。
苏芽知道他在想什么——三个月前,青崖寨的商队还拿冻肉换过北谷的盐,那时老寨主还拍着胸脯说"我们青崖的规矩比铁硬"。
如今老寨主的牌位怕是早被雪埋了,剩下的人捧着破钟来,要的不是救济,是活法。
"若允,便是立盟。"
燕迟转头时,眉峰上的冰碴子闪了闪
"钟响三声,各寨的雪道就通了。"
苏芽弯腰拾起块碎冰,在掌心攥得生疼。
她想起初建北谷时,有人偷了半袋麦种,她让春桃在谷口挂了三天木牌,写着"偷一罚十,劳值抵偿";想起燕迟第一次在雪地里教百姓算劳值,有人拍着脑袋说"原来种十垄菜能换半块盐,比给老财主干活强"。
现在,这些人要把这套活法传给更远的寨子——不是靠刀,不是靠天,是靠规矩。
"让他们自己敲。"
苏芽松开手,碎冰在雪地上溅出几点水痕
"钟响了,规矩才算扎进他们的地缝里。"
使者的手按在撞锤上时,整个谷口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第一声嗡鸣撞碎雪云时,春桃摸了摸腰间的铁刃,突然笑了;第二声余音裹着松枝上的积雪簌簌落下,老秤头蹲在破钟旁,用铜秤杆量钟口的直径——他说要给各寨铸一样的量米斗;第三声未了,铁舌的毛笔已经在簿子上唰唰写开
"联市立,首盟三寨,劳值纳期:小雪前。"
接下来的半个月像滚雪球。
苏芽在谷口搭了间草棚当"联市公所",燕迟把《契律九则》抄了三十份,每份都用兽皮绳捆着——他说"字要能揣进怀里,规矩才能贴在心口"。
小禾带着影行组的姑娘们往各寨送《毒粮辨识图》,她们在雪地里挖个坑,架起陶锅,把发霉的麦种和干净的掺在一起煮,煮出的黑水能毒死田鼠——这是苏芽教的"血试法"。
培训市正副使那天,草棚里挤得像煮饺子。
有个灰河寨的学员突然站起来,羊皮帽上的绒毛直颤
"要是本寨头人不愿遵约咋办?"
他话音未落,苏芽已经拍了拍阿灰的脑袋。
这只流浪狗王立刻竖起耳朵,顺着学员身上的气味往寨外跑——它早把北谷里外的"贼气"记熟了。
他们在灰河寨学员的老房子后挖开半人深的雪堆。
木仓的封条还新着,掀开草席,整整齐齐码着五袋黍米。
学员的脸瞬间白成雪壳子
"我...我没..."
"我知道不是你。"
苏芽抽出腰间的短刀,刀尖挑起封条
"但规矩立不住的地方,人心早晚会塌。"
她转身对跟来的灰河寨百姓说
"每人取一升,多的存进公仓。"
雪地里炸开一片抽气声。
有个老太太颤巍巍捧起黍米,突然跪在苏芽脚边
"北谷的规矩好,可我们寨头人...他把公仓的粮换了银钱,说等开春..."
"开春?"
苏芽蹲下来,替她擦去脸上的雪
"你孙子发寒热那天,你拿树皮熬汤,他哭着说'奶奶我想喝米糊糊'——那时候,你家头人的银钱能熬出米糊糊吗?"
老太太的眼泪砸在黍米上,冻成小冰珠。
学员突然扑通跪下,抓着苏芽的裤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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