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站在“倾听者之家”的培训室中央,窗外暮色渐沉,玻璃映出她模糊的轮廓。
空调低鸣,像某种压抑的呼吸。
学员们围坐一圈,灯光落在每个人脸上都显得格外柔和,可那柔光却照不进某些深埋的褶皱。
“我爸终于肯听我说话了。”那个年轻女孩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什么,“他说‘你说,我听着’。我就真的说了——说工作多累,说小时候他总打我,说我一直觉得我不够好……我说了一个多小时,他没打断,也没发火。我以为……我以为这是开始。”
她顿了顿,眼眶泛红。
“可第二天,他又变回去了。一句话不说,饭也不一起吃。我反而更难受。好像……好像昨天的一切都没发生过,只有我记得。”
教室安静得能听见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
林野没急着回应。
她只是低头看着自己左手腕内侧——那里有一道浅浅的旧痕,如今正微微发烫,像是被无形的刺轻轻扎了一下。
她想起了父亲。
那顿饭后,她连打了三天电话,没人接。
第四天,她发了条信息:“爸,豆浆要趁热喝。”过了六个小时,才收到一个“嗯”。
原来改变不是一条直线,而是一场反复拉扯的角力。
有人迈出一步,又缩回去;有人伸出手,却在触碰前颤抖着收回。
她忽然起身,对所有人说:“走吧,我带你们去个地方。”
没有人问为什么。
他们跟着她穿过小区蜿蜒的小路,走过几栋老旧的居民楼,最终停在一扇斑驳的绿色铁门前。
门上锈迹斑斑,写着三个红漆大字:林国栋 修。
“这是我爸。”她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他是这片社区的水电工,二十年来,每天修七个楼道的灯。哪家跳闸、哪户漏水,一个电话他就到。可我们家客厅那盏灯,坏了三年了,他从没修过。”
有人倒吸一口气。有人低头抿嘴。
林野没解释,也没控诉。
她只是望着那扇门,仿佛透过它看见了无数个沉默的夜晚——父亲坐在阳台抽烟,烟头明明灭灭;母亲早年离世后的空房间;她蜷在沙发角落写日记,生怕翻页的声音太大。
第二天傍晚,她独自来到配电房。
推开门时,一股陈年的电线橡胶味扑面而来。
昏黄的节能灯下,林国栋正蹲在角落整理电缆,背影佝偻得像一张拉得太久的弓。
听见动静,他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闪躲,随即低头继续手上的活。
林野没说话,从保温袋里取出一杯热豆浆,递过去。
他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
指尖相触的瞬间,不知是太烫还是太紧张,杯盖突然“啪”地弹开,滚烫的液体泼洒而出,溅在他裤腿和地上。
“哎!对不起……”他慌忙去擦,动作笨拙,膝盖猛地撞上旁边的铁柜,发出一声闷哼。
林野立刻蹲下,抽出纸巾一起收拾。
就在这时,她瞥见他工具包内侧有个不起眼的小布袋,用粗线密密缝着,藏在夹层里。
袋子边缘已经磨破,露出一角褪色的红布。
她怔了一下。
那是她小时候掉的第一颗乳牙。
她记得那天她兴奋地塞进他掌心,说:“爸爸,我要把它交给牙仙子!”他笑着收下,说“帮你保管”。
后来她再没提起,也以为早丢了。
可它一直在这里,在这个满是铜丝与螺丝的世界里,被一层又一层的粗布包裹着,像一颗不肯腐烂的心。
她喉头一紧,鼻尖发酸,却咬住内唇,硬生生把情绪压了下去。
她不能哭。
至少现在不能。
从那天起,她开始每周固定来配电房“帮忙”。
不说话,只是递工具、记台账、帮他核对报修单。
起初林国栋几乎不抬头,回应她的也只有“嗯”“哦”“放那儿就行”。
但第三周的周五,当她照例走进屋子,他突然指着墙上一张泛黄的电路图,声音干涩:
“这……是你出生那年装的。我画的。”
林野抬头望去。
图纸早已落灰,边角卷曲,但线路仍清晰可辨。
而在右下角极不起眼的位置,有一个极小的符号——歪歪扭扭,像个月牙。
她盯着看了很久,忽然轻声问:“是你给我起名字的时候画的?”
林国栋没回答。
他只是默默从口袋里掏出一支老旧的圆珠笔,手有些抖,在那个月牙旁边添了两笔——一横一弯。
于是,那原本孤悬于图纸角落的月牙,变成了一个笑脸。
很小,很拙劣,甚至有些滑稽。
可林野觉得,那是她这辈子见过最温柔的东西。
那天晚上,她回到出租屋,江予安还没睡。
他靠在沙发上看书,台灯的光落在他眉骨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见她回来,他合上书,伸手把她拉进怀里。
“今天怎么样?”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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