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熄灭前的一瞬,林野合上了电脑。
她坐在书桌前,指尖还悬在《荆棘摇篮》终章的光标上,心跳如鼓。
窗外夜色沉沉,老社区的电线在风里轻轻晃动,像一根根未接通的神经,传递着迟来的电流。
那盏由父亲亲手修好的灯,静静悬在客厅中央,照亮了三人围坐的身影——也照亮了一个过去从未存在过的夜晚。
她终于写下了第一句话:“我母亲不温柔,但她曾为我藏起所有没响起的掌声。”
不是控诉,也不是原谅。只是陈述,像一场漫长跋涉后的落脚点。
第二天清晨,她把终稿发给了出版社,附言只有一句:请删除“狼妈”“猫爸”的标签,用真实姓名。
他们是角色,但更是人。
编辑很快打来电话,语气急切:“林老师,你疯了吗?‘狼妈’是这本书的话题核心!读者要的是符号、是冲突、是代入感!真名一出,你就不再是作家,你是女儿,是当事人——这会削弱叙事张力!”
林野靠在窗边,看着楼下那个早已废弃的筒子楼阳台。
小时候,她总以为全世界只有自己家没有笑声。
可后来才知道,有些沉默比哭喊更重。
“他们不是话题。”她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他们是生我养我的人。我不需要靠贬低他们来成就故事。”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
“那你打算怎么发布?赤裸裸地讲?没人会买账的。”
“那就让我试试看。”她说,“江予安有个想法——新书发布会设一个‘沉默阅读环节’。不鼓掌,不点评,只读,只听。三分钟静默收尾。”
编辑几乎笑出来:“你这是搞行为艺术?你妈那种人,最怕这种场合了。她一辈子都在等掌声,又怕掌声不够响。”
林野也笑了,眼底却泛起酸涩:“所以才更要这么做。她习惯了被评判,却从没被真正‘看见’过。这一次,我不想赢她的认可,只想让她知道——我不再需要它了。”
发布会前夜,城市陷入短暂的宁静。
林野翻出母亲寄来的U盘。
几天前周慧敏打电话说:“都是些旧东西,你要是写书,或许用得上。”语气生硬,像是交任务。
她插进电脑,浏览片刻,正要拔下,忽然发现一个隐藏文件夹,名为:“囡囡的光·备份”。
鼠标停顿一秒,点击打开。
画面逐一浮现——
小学跳绳比赛,她摔了一跤,膝盖擦破流血,镜头里的小女孩咬着嘴唇爬起来继续跳,动作笨拙却执拗。
视频结尾,镜头缓缓移向空荡的观众席,停了三秒。
初中演讲比赛,她在台上忘词,脸涨得通红,却坚持背完稿子。
台下有人笑,有人鼓掌,而摄像机始终稳稳对着她。
结束时,镜头再次对准无人的座位区,静止三秒。
高中百日誓师,她站在台上领誓,攥紧拳头喊出“拼搏到底”,声音颤抖却响亮。
录影到最后,又是那熟悉的三秒停顿,望向虚空般的观众席。
一段接一段,全是她以为无人见证的时刻。
林野的手指微微发抖。
原来母亲每次都去了。
每次都录了。
但从不曾提起,从不曾播放,甚至从不曾暗示。
她怕什么?
怕看得太深?怕情绪失控?怕发现自己其实早就心疼,却无法回头?
泪水无声滑落,砸在键盘上。
她终于明白,那些年母亲的严厉背后,并非全然冷漠。
而是恐惧——怕她软弱,怕她失败,怕她活得不如自己所愿。
于是用控制代替陪伴,用否定遮掩担忧。
可她忘了,孩子不需要完美的观众,只需要一个肯在黑暗中举灯的人。
发布会当天,礼堂座无虚席。
媒体、读者、心理学者齐聚一堂。
林野穿着素色长裙走上台,目光扫过人群,在最后一排角落停下——周慧敏坐在那里,穿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衬衫,手紧紧攥着帆布袋,像来参加一场审判。
灯光暗下,全场安静。
林野翻开书页,开始朗读《她也怕黑》一节:
“她打我,是因为没人教过她,爱可以不带刺。
她骂我,是因为她也曾在深夜里被母亲说‘你不争气’。
她剪掉我的头发,烧毁我的日记,是因为她害怕失控——
而唯一能控制的,只有我。”
她的声音平稳,没有控诉的尖锐,也没有刻意的柔软。
就像在讲述一段终于能直视的真相。
当念到“她最怕黑,所以我从小不敢关灯睡觉。后来我才懂,她比我更怕”时,她抬头。
看见母亲死死咬住下唇,肩膀剧烈颤动,眼睛死死盯着地面,仿佛要把自己缩进影子里。
读毕,全场依约沉默三秒。
就在寂静将尽之际,前排传来两声极轻的掌声。
一下,两下。
然后停下。
林野循声望去——是筒子楼那位独居的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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