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墨书躬身禀报:“娘娘,户部尚书沈大人的夫人递了帖子进来。
说是得了些新贡的龙井,特来与娘娘共品春茗。
奴才瞧着,这位沈夫人乃是猗兰殿夏妃娘娘的表姑母,昨日……确曾在猗兰殿盘桓了将近一个时辰。”
蔺景然翻过一页话本子,“表姑母?论亲疏远近,这夏妃的表姑母也不知道一表几千里。
那也得容我看完这篇《冷宫弃妃升职记》的最新章回。
夏家那座高楼眼看着轰然倾塌,这位沈夫人不去急着寻新的靠山,倒有闲情逸致来我这明曦宫品茗?
她无非是来探探风口,或是想求个若有若无的庇佑,玩那两头下注的把戏罢了。让小厨房煨上冰糖银耳羹。
墨书,你且去花厅……好好陪着沈夫人,这品茶嘛,讲究的是个心境,急……什么呢。”
她继续悠然地看她的书。
花厅内,沈夫人手中的丝帕却已被绞成麻花,频频看着窗棂外的竹影深处,哪有一丝品茗的闲适。
墨书不语,一昧泡茶。
沈夫人终于按捺不住,勉强笑道:“墨书公公,颖妃娘娘……当真是在看书?不知还需多久?”
墨书恭敬道:“回夫人话,我们娘娘看书时最是心无旁骛。
前儿研读《战国策》,自晨光熹微直至暮色四合,便是陛下亲临……
娘娘亦是待阅尽最后一章,方才从容起身见驾。
陛下见了,也只笑叹一句书痴,未曾有半分见怪。”
这话堵得沈夫人喉头一哽,脸上红白交错。她哪敢与天子相提并论?
她心底早已将惹祸的夏家咒骂了千百遍,却也只能捏着帕子,如坐针毡。
蔺景然自然知晓沈夫人的煎熬,她并非真沉迷书海不可自拔,只是懒得费神应酬这等心思各异的访客。
沈家既想借明德妃的东风保全自身,又怕靠得太近引火烧身。
这才让这位夫人来她这看似清闲无争的颖妃处投石问路。
这等墙头草,晾一晾,方知是人是鬼,是真心还是假意。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小太监清风脚步匆匆而来。
“娘娘,皇后娘娘派人来了。道是大理寺那头关于江南织造府的案子有些新消息,需娘娘您亲自过目。”
蔺景然这才放下书卷,接过锦囊,取出内里纸条快速浏览一遍,眸中闪过一丝了然。
她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摆:
“清风,去回了沈夫人,就说我今日忽感心绪不宁,恐怠慢了贵客,帮不上什么忙。
请她先回吧,改日若有闲再叙。备轿,去凤栖宫。”
凤栖宫偏殿,皇后见蔺景然进来,直接将一本账册推到她面前,纤长玉指点向几处被朱砂圈出的条目,尤其那个“收款人:明府”的字样。
冷嘲道:“可算来了,快瞧瞧这几笔。字迹潦草虚浮,墨色浅淡不均。
像是匆忙间后添上去的,混在陈年旧账里,如同后贴的膏药,实在扎眼。”
蔺景然仔细看了看,点头道:“确是欲盖弥彰。”
皇后道:“傅玄已去了明府。这次他扮作苏绣坊的掌事娘子,说是要核验一批新进的贡缎花样,顺道……看看明家的库房有无合适存放的处所。”
蔺景然闻言莞尔:“他倒是对这差事乐此不疲。
景辞上月还笑言,傅大人穿着一身藕荷色襦裙往大理寺案卷库外偶遇新调来的录事。
生生将人家吓得魂不附体,告了三日惊风假才缓过来。”
皇后轻笑:“能成事便好。任他穿红着绿,只要能揪出狐狸尾巴才是正经。
对了,昨儿陛下在我这儿用膳,提了一嘴,说想晋你的位分,从颖妃升为颖贵妃。你觉得如何?”
蔺景然刚端起茶盏的手顿了顿,随即从容啜饮一口,眉目舒展,赞道:“嗯,娘娘这儿的明前龙井,火候把握得正好。”
皇后没好气地嗔她一眼,指尖虚点她:“你啊你,就知道你会跟本宫来这套。
升了贵妃,明曦宫的月例份例能多出三成,年底赏赐也更丰厚。
还能名正言顺领个协理六宫事务的闲差,手头宽裕。
行事也便宜,不比你现在这般清闲来得实惠?”
蔺景然摇头叹息:“清闲从来不是靠位分换来的。如今这般,看看闲书,喝喝清茶,谁也不碍着谁,挺好。
若真成了贵妃位,今日沈夫人这样的访客只怕会络绎不绝,我哪还有闲心应付这些?”
扶月快步送来一份傅玄的密报。
皇后看完后,道:“库房明面上无异样,但傅玄借核验绣样之机,巧见明夫人对镜簪花时神色惶惶。
将一支水头极好的翡翠簪匆匆塞入妆奁最底层。傅玄寻机调换了出来。”
她将密报递给蔺景然。
纸条上只有清秀的八个字:“稚子安泰,阖族承恩”。
皇后蹙眉:“稚子安泰……夏家竟是以明家幼子的安危相胁,逼明德妃之父就范?”
蔺景然思忖片刻,缓声道:“娘娘,此事不宜声张。可让傅玄将此物证密呈陛下。
同时,再派绝对可靠之人,以太后娘娘近日思念聪慧孩童承欢膝下为由。
速将明家那位小公子接入宫中,就安置在凤栖宫偏院,着人仔细看护。
夏家已倾,树倒猢狲散,此刻……凤栖宫的屋檐,对他而言最是安稳。”
皇后赞许地点头。
“扶月,立刻按颖妃说的去办,要快,要隐秘。你呀,心思总是这般通透。寻你来商议,果然不错。”
蔺景然在凤栖宫又坐了约莫一刻钟,与皇后闲话几句,便起身告退。
回到明曦宫时,花厅早已空无一人。
墨书回禀道,沈夫人候了将近一个时辰,最终面色灰败地离去,想必是彻底绝了从明曦宫寻得转圜余地的心思。
墨书躬身道:“娘娘,张德海公公方才陛下那边过来传话。
说陛下……对娘娘今日处置沈夫人之举,道是思虑周详,处置得宜。
另外,晋位颖贵妃之事……怕是圣意已决,让娘娘心里有个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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