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澄很久没有睡过那么沉的觉了。
没有光怪陆离的噩梦,没有胃腹间熟悉的绞痛,没有在黑暗中惊醒时空洞的窒息感。
意识像是沉入了一片温暖而安宁的深海,短暂地逃离了所有现实的锋利与冰冷。
然而,这份安宁在他睁开眼的瞬间,便碎裂得无影无踪。
视野里,床榻边,空无一人。
那个在他沉睡前,真切存在的身影,不见了。
她又走了?
和以前一样?
在他最脆弱、最不设防的时候,给予一点虚假的温暖和希望,然后再次毫不留情地抽身离去?
他猛地用手撑住床沿,试图坐起身,动作因为虚弱和情绪的剧烈波动而显得踉跄。
就在他心绪剧烈动荡,眼神都开始变得有些惶然空洞时。
“吱呀”一声轻响。
房门被从外面推开。
一道纤细的身影逆着廊下微弱的光,端着一个瓷碗,缓步走了进来。
穆琯玉手中端着刚煎好的药,深褐色的药汁在碗中轻轻晃荡,散发出浓郁而苦涩的草药气息。
她的神情依旧是一贯的平静。
萧景澄所有激烈的动作、仓皇的寻找,都在这一刻僵住了。
他维持着半撑起身的狼狈姿势,胸膛剧烈起伏,那双刚刚还充满了恐慌和戾气的眼睛,此刻死死地盯在她身上,里面翻涌着难以置信、如释重负,以及一丝尚未褪去的、如同惊弓之鸟般的脆弱。
穆琯玉的目光落在他惨白的脸上、他因用力而泛白的指节,以及那双写满了“害怕被再次抛弃”的眼睛上。
她脚步未停,走到床边,将药碗轻轻放在床头的小几上,发出细微的磕碰声。
然后,她转向他,用一种陈述事实般的平淡语气开口。
“药刚煎好,温度正好。”
萧景澄紧绷的肩颈线条骤然松弛,支撑着身体的手臂一软,整个人脱力般跌坐回床榻。
他没有去看那碗药,也没有看她,只是盯着锦被上繁复的纹路,过了好几秒,他才用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嗓音,挤出一句强装无事的话。
“……我没找你。”
这句话虚弱无力,与其说是声明,不如说是最后的逞强。
每一个字都透露出“我找了,我很害怕,但我不能承认”的矛盾与委屈。
说完,他似乎连这点逞强也维持不住了,将脸侧向一边。
他需要这个台阶,也需要她明白他的恐惧,但他那点残存的自尊,让他只能用这种别扭又可怜的方式表达出来。
她听懂了。
听懂了他未说出口的恐慌,听懂了他此刻急需的、一个不至于让他自尊彻底崩塌的回应。
于是,她没有戳穿这显而易见的谎言,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可能被他解读为怜悯或嘲弄的情绪。
她只是顺着他的话,用一种近乎公事公办的平静口吻,给予了他尊重,以及一个留下来的明确理由。
“嗯。”
“我知道,你只是醒了。”
她走到窗边,伸手将厚重的帷幔又拉开了一些。
窗外,深沉的夜色正在缓缓褪去,天边已经翻起了鱼肚白,一丝微弱的晨光透入室内,驱散了些许烛火的昏黄。
“天快亮了。”
“你体内的蛊毒已解,但凌安城里还有更多人深受其苦。”
“你若感觉好些了,身体能支撑得住……”
她转头看他,略微停顿,像是在评估他此刻的状态,随后说出了真正的目的。
“带我去看看那些中蛊的人。”
任务要求他黑化,需要更深刻地理解这个世界的残酷法则,需要亲手去执行一些“必要之恶”。
带他直面更惨烈的景象,亲自参与更冷酷的决断,正是将他推向更深黑暗的阶梯。
“你需要亲眼看看,你的子民正在经历什么。”
“而我们也需要尽快找到解决之法。”
这句话,既给了他一个她留下的合理解释,也给了他一个无法拒绝的责任。
同时,更深层的,她正在为他铺就一条通往更黑暗道路的入口。
让他去看,去听,去感受那份无能为力与绝望,然后,再由她“教导”他,该如何用更极端、更不择手段的方式去“解决”问题。
这比任何直接的安慰或承诺,都更能稳住此刻心神不宁的萧景澄。
因为这意味着,她不仅没有离开,还将与他共同面对接下来的危机,并且,她依然在扮演那个引导他的角色。
尽管这次引导的方向,是通往更深的深渊。
晨光熹微,清冷的空气带着未散的寒意。
萧景澄换下寝衣,穿上了一身墨色的常服,衣料是上好的云锦,却并无过多纹饰,只在领口与袖缘以银线绣着暗色的云纹,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却也添了几分属于上位者的清贵与疏离。
他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几缕碎发垂在额前,柔和了些许他过于凌厉的轮廓,但眼底那抹经年累月沉淀下的阴郁,却并未因这短暂的安眠而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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