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试试?”他第一次招呼缩在旁边的秋水。她怯生生咬了一小口,那辣味像一团火,轰地从舌尖烧到喉咙,呛得她眼泪直流,猛灌凉水。老王头哈哈大笑,笑声洪亮:“傻丫头,这玩意儿,得熬!跟咱搞文件一样,熬住了,才出那个味儿!”后来,深夜加班,师徒俩分食鸭脖成了不成文的仪式。老王头总把不那么辣的鸭翅推给她,自己专攻最硬最辣的鸭脖颈骨,仿佛那极致的刺激能榨干他最后一点精力,也点燃他最后的灵感。“啃这个,就像拆钢筋节点,”他含混地说,“一点点咬透,辣劲儿过去,就是满口香,透亮!”
秋水捏着这袋特意标注“微辣”的鸭脖。辛辣褪去了,只剩下沉甸甸的卤香。
…………………………
就在渝复县县委办的档案管理工作推进的顺风顺水时,市里突然下发《关于开展基层保密大检查的通知》,时间紧迫,且明确提到“一经发现违规存储介质,全县通报”。
秋水心里咯噔一下:县委办旧电脑里存着大量早期扫描件,命名混乱,有的还躺在个人U盘。
她连夜起草《县委办保密自查整改方案》,提出“三步走”:
1. 封存所有个人U盘,统一配发加密移动硬盘;
2. 旧电脑断网,逐一清洗;
3. 建立“双人双岗”制度,任何涉密文件流转必须两人同时在场扫码。
方案被周书记一次通过。整改那几天,秋水带着两个年轻同事蹲在地上拆机箱、拔硬盘,像拆炸弹一样仔细。夜里十二点,他们把最后一箱贴上封条,秋水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
保密检查顺利通过,市委办靳秘书长专门打来电话:“秋水,你们县的整改报告被市里当作模板转发。”
张主任乐得合不拢嘴,立刻写材料给组织部:“建议对季秋水同志予以嘉奖,并作为青年后备干部重点培养。”
公示贴出那天,秋水正在档案室给1998年的洪水档案补拍电子封面。老王头踱进来,倚着架子说:“丫头,升了也别忘本。”
秋水抬头,灯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师傅,我哪敢忘,要不是您那天一句话,我还得在档案海里捞针。”
腊月初三的北风卷着雪粒子敲窗时,季秋水刚把行李箱塞进自己老家屋子里。母亲系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从灶房探出头,鬓角的白发沾着点面粉,看见她就直抹围裙:“可算回来了,酸汤鱼在砂锅里咕嘟着呢。”
堂屋的八仙桌上铺着红格子桌布,边缘磨出了细密的毛边。母亲端来砂锅时,蒸腾的热气裹着酸汤特有的酸辣香漫开来,木姜子油的清苦混着番茄发酵的微酸,呛得秋水鼻子一酸。这味道从她记事起就缠着她,像老屋房梁上那盏昏黄的灯泡,亮得不够体面,却总在寒夜里暖着人心。
“爸,我带了您爱喝的啤酒。” 秋水刚把玻璃瓶搁在桌上,父亲就从柜里摸出个搪瓷缸子。那缸子上印着的 “劳动最光荣” 早就褪成了浅白色,杯沿却被磨得锃亮。他拧开瓶盖时,泡沫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在缸子里积成小小的雪山。
“咱家三代人,你是第一个吃皇粮的。” 父亲举起缸子,指节上的老茧泛着青白色,“走稳当些。”
啤酒的麦香混着酸汤味钻进鼻腔,秋水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的夏夜。也是这样的八仙桌,只是那时铺着的是粗麻布。母亲正用缝衣针挑出她袜子上的破洞,父亲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他皱成核桃的脸。
“明天去镇上中学报到,学费我跟你三叔借到了。” 父亲把烟锅在鞋底磕了磕,“你三叔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不如早点嫁人换彩礼。” 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硬糖,“但我跟你妈觉得,你得走出这山沟沟。”
那晚的月光透过窗棂,在泥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影子。秋水啃着硬糖,听着母亲在灶房拉风箱的声音,糖渣卡在牙缝里,甜得有些发苦。她知道父亲为了那笔学费,在煤窑厂挖了好久的炭了,后背被扁担磨出的血泡破了又结,结了又破。
初三那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第一场雪落时,秋水正蹲在教室后门抄黑板上的题。她的棉袄是母亲用旧大衣改的,袖口磨破了边,露出里面打了好几层补丁的棉絮。忽然听见窗外有人喊她,是父亲顶着一身雪站在梧桐树下,手里攥着个蓝布包。
“你妈给你做的棉鞋,说教室里冷。” 父亲的睫毛上结着霜,说话时呼出的白气很快消散在风里。他把布包往她怀里塞,秋水摸到包里还裹着个保温杯,打开一看,是热气腾腾的酸汤鱼。“你妈说,吃鱼补脑子,下周就要模拟考了。”
那天的酸汤鱼她没舍得吃完,留了半碗藏在课桌抽屉里,想等晚上自习时热着吃。可等她摸出来时,鱼汤已经冻成了琥珀色的块,上面还沾着几粒米饭。她就着教室昏黄的灯,一点点啃着冻硬的鱼肉,酸辣味刺得眼睛发酸。透过窗户看见远处的家属楼亮着暖黄的灯,忽然就握紧了笔 —— 她要让父母也住进有暖气的房子里,要让他们冬天不用再围着煤炉搓手,夏天不用再摇着蒲扇熬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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