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雷二蛋把最后一根黄瓜的尾巴尖儿咬掉,雷小玲的书页翻得越来越快的时候,院门口传来一阵沉重又带着点亢奋的脚步声,仿佛一头心满意足归巢的熊。
“兰子!饭好了没?饿死老子了!”
声若洪钟,震得葡萄叶子都簌簌一抖。
人未到,声先至。
一个高大的身影堵在了院门口,几乎把夕阳的光都挡住了。
雷大炮回来了。
七级钳工雷大炮,名不虚传。他穿着轧钢厂深蓝色的工装,上面沾着洗不掉的机油和金属碎屑的印记,袖口挽到胳膊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国字脸膛黑里透红,浓眉大眼,此刻正咧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微黄的牙,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老子今天又干了个漂亮活儿”的得意劲儿。
他几步跨进院子,像座铁塔似的杵在当间儿,手里拎着个沉甸甸的、印着“红星轧钢厂”字样的铝制饭盒包,随手往石墩子上一墩,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嘿!你们是不知道!”雷大炮抹了把脸上的汗,嗓门依旧敞亮,带着金属摩擦般的铿锵,“今儿个车间里那活儿,嘿!邪了门了!老李他们几个,鼓捣了一上午,急得抓耳挠腮,愣是没整明白!那新到的德国车床,有个关键部件死活装不严丝合缝!公差要求严着呢!”
他目光扫过院子,很自然地落在了自家儿子身上,刚才那股子炫耀自己功绩的劲儿瞬间无缝切换成了另一种更澎湃的激情——显摆儿子。
“哟!我儿子!二蛋!在家呢?好好好!”雷大炮的音调陡然拔高了一个八度,脸上的笑容像盛开的向日葵,大步流星地走到雷二蛋跟前,蒲扇般的大手用力拍在儿子肩膀上,拍得雷二蛋一个趔趄,差点把黄瓜噎嗓子眼里。
“不着急上班!多歇歇!养足精神!就凭我儿子这手艺,这脑瓜子,那工作还不是闭着眼睛随便挑?”
他越说越起劲,仿佛站在了轧钢厂的表彰台上,声音洪亮得能传到隔壁九十五号院去:“老张家那小子,张建军!高中毕业咋了?天天鼻孔朝天!他爹见天儿显摆!呸!能给我车个标准件不?能看懂那复杂的装配图不?我儿子就能!”雷大炮用力地一挥手,仿佛要把所有质疑都挥到九霄云外,“咱家二蛋,那是正经的中专技术苗子!是金子,搁哪儿都放光!随我!”
这突如其来的“父爱如山”,拍得雷二蛋肩膀生疼,心里却暖烘烘的,还有点哭笑不得。
他赶紧把剩下的小半截黄瓜塞嘴里,顺手抄起石桌上晾得刚好温乎的搪瓷茶缸,里面是早就泡好的大叶子茶,殷勤地递过去:“爸,您辛苦,喝口茶,润润嗓子。”
徐兰端着刚炒好的青菜从厨房出来,看着这爷俩一个比一个能吹的架势,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行了行了,老雷!一回来就咋咋呼呼!爷俩一个德性!赶紧的,洗手!准备开饭!小玲,别看书了,收拾桌子!二蛋,去拿碗筷!”
“哎!好嘞妈!”雷二蛋如蒙大赦,赶紧从老爹那充满自豪感的大手下溜出来,麻溜地跑进厨房。
饭菜摆上了院里的石桌,简单却透着家的暖意。
一碟油汪汪的炒青菜,一碟淋了芝麻酱的拍黄瓜,一簸箕金灿灿的玉米面窝头,还有一大盆熬得稠糊糊的棒子面粥。空气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和淡淡的煤烟味。
雷大炮洗了手,一屁股坐在主位上,拿起一个窝头,掰开,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腮帮子立刻鼓囊囊的,还不忘继续刚才的话题:“…那德国车床的轴套,公差要求正负一丝(0.01毫米)!老李他们几个,拿着千分尺量来量去,装上去就是差那么一星半点,要么紧得转不动,要么松得咣当响!急得老李那汗,哗哗的!”他得意地抿了口棒子面粥,“最后咋办?还得看你爹我!我上去一瞧,嘿!问题出在基座那个定位销孔,他们扩孔的时候手抖了,偏了那么一丝丝!我就拿咱那老伙计,”他比划了个锉刀的手势,“一点点找补,凭着手感,硬是给修圆乎了!装上去,严丝合缝!一点动静没有!嘿,老李他们几个,看傻眼了!直挑大拇哥!”
徐兰给丈夫夹了一筷子青菜,笑着接话:“行了,知道你厉害。快吃你的吧。对了,今儿街道办可热闹了。”她转向孩子们,开启了家庭信息播报模式,“95号院那边,贾家婆媳俩又掐上了!为块巴掌大的晾衣服地方,吵得屋顶都快掀了。贾张氏那嘴,跟刀子似的,秦淮茹哭得那叫一个惨。一大爷易中海在那儿调解呢,嗓子都喊哑了,我看也够呛,那婆媳俩是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让谁。”
雷小玲小口小口地喝着粥,闻言抬起头,一脸认真:“妈,根据社会学和家庭伦理学的观点,婆媳矛盾根源在于家庭权力结构失衡和沟通机制失效。易大爷的调解方法过于依赖个人威望,缺乏制度性约束,效果必然有限。”她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架,说得一板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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