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城内。
烈日余温正从城砖上反射出来,守军倚在女墙阴影下,喘息间混合着饥饿与疲惫。
二十五天封锁后,汾水之声不再,金军早已掐断了取水通道。
城中如今全赖一口口老井维持,水线一日浅过一日,如今井底已露出黄褐的泥浆,捧上来就是黄泥水。
韩世忠依旧亲自带头饮用这种泥水,在汲水兵将的注视下,他没有半分犹豫,仰首一饮而尽。
军粮更是几次减量,原本一日两餐,如今先减为一日一餐,再到三人合食一碗黑黍粥。
那稀薄的糊里,混入了树皮和草籽,嚼在嘴里带着苦涩和沙砾般的木屑感。
士卒的腰带已经可以多绕一圈,脸颊镂空出颧骨的形状。
有人蹲在角落揉着小腿,缓解抽筋的酸痛;
有人盯着天边灰蒙蒙的金军旗影发呆。
但每当目光触到城头那位披甲立刀的韩太尉,士兵们又会抬直脊背。
连一品大员都日复一日的坚守城头,与士卒同吃同饮,同睡在粗毡与木板上,日晒雨淋与他们无异,自己这些士卒,还有何理由懈怠?
自靖康之变,大宋官家崇祯亲临城头,与士卒一道守城,大宋军队的士气焕然一新,每遇战事,将领们便亲自带头。
如此上行下效,将官带头,宋军的风气才为之一变,变得更加坚韧!
第二十七日清晨。
金营突然有起伏的号声传来,接着是密集的“嗖嗖”破空声。
城头望去,成把的箭如黑雨般扑来,然而在箭尾绑着的并非箭头,而是卷成筒的纸。
“戒备!”
宋军敲锣示警,一面用盾格挡来箭,一面收拢掉落城内的纸筒。
士兵拆开一看,眼色立变。
那是一封封用工整汉字写成的“劝降书”,墨迹犹新,内容直指人心:
“汝等援军已于汾州全军覆没,宋廷已弃守太原,孤军死守,只是束手待毙,以将全军,莫若弃械开门,可免一死!”
这些字,如同在饥渴煎熬的士兵心口凿下冷锥。
与此同时,城下金军押来二十余名被俘的宋军士兵,有的破甲赤足,有的面黄肌瘦,显然是饿伤了元气。
金军迫使他们面向城头,高声喊话,内容比劝降书更直冲人心:
“兄弟们,别等了,援军全灭了!咱家乡也被金兵占了,老娘孩子都落他们手里!”
这些哭喊一阵紧似一阵,昼夜不绝,像一根根看不见的毒刺,悄然扎进每一个守军的心头。
有人咬着牙不去听,有人却忍不住回望的眼神已经带上了迷茫。
“胡言乱语,大家不要上当!金人这是黔驴技穷了!”
女墙上,韩世忠冷声呵斥,拆穿金人的诡计。
“官家亲御北伐,真定、燕云四州已归我手!我们守太原,是拖住金贼主力,为攻燕京争时间,这是首功!”
韩世忠的侧旁,站着一位红缨束发、身披锁子甲的女将军。
正是他的夫人梁红玉。
梁红玉持弓而立,神情刚毅,低声问:“夫君,倘若朝廷真弃太原,我们又当如何?”
韩世忠断然:“死守到底!城多守一日,官家便多一日攻燕京的机会,我已写好遗书,战死在太原!”
梁红玉眸光一亮,不再多言,只是微微点头:“既如此,妾当随夫共守。”
城头风声呼呼,夫妻二人并肩而立,在箭影与旌旗下,像两支钉入城垣的铁戟。
在这场博弈里,韩世忠与完颜娄室已不仅仅是守与攻的关系,更像是隔着城垣相互窥伺的猎人与猛兽。
猎人完颜娄室,精心设套、耗敌精血;
猛兽韩世忠,死不出圈、伺机反扑。
二人都在等那一刻的破绽,在耗尽之前,谁先露出疲态,谁便是葬身者。
......
两日后。
烈日炽烤下的太原城内,闷热如蒸笼。
午后不久,一阵流言潜入士兵耳边。
“听说没有?韩太尉……已经和金人暗中议和,只等开门……”
这谣言并非空穴,金军早已布下暗线,将细作安插在城内。
通过约定暗号与串联,他们在军心焦躁之际投下这枚毒子,比利箭更致命。
这消息在连续高温、缺粮、困守的环境下,如一勺滚油泼入燥火,本已焦躁的士兵间,立刻出现了窃窃私语。
虽然大多数老兵对韩世忠的忠心没有怀疑,但眼神间的犹疑还是在城墙的阴影里蔓延。
只要有一刻的信任崩塌,军心就会松裂。
消息传到韩世忠耳中,他面色如铁,立即下令捉拿始作俑者。
当日午后,城中校场,三名奸细被押赴刑场,面如死灰。
烈日之下,韩世忠亲自监斩。
刀光一闪,血花喷落在龟裂的土地上,赤红一片映在士卒眼中。
斩毕,韩世忠并未回到帅帐,而是径直登上城头,找了处石垛坐下,与正在轮守的士兵并肩而坐。
他接过伙头兵递来的那碗混着枝叶的黑糊糊稀粥,抬头就喝,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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