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刚爬上枣树梢,杨家院里就飘起皂角香。杨老爹对着铜盆里的清水正了正衣冠,藏青布衫浆洗得笔挺,连束发的布巾都换了崭新的靛蓝色。颜氏蹲在门槛剥葱,嘴里不住念叨:
“见了里正可别闷头抽烟,人家问话要应声......”
“阿爷又不是三岁!”
舒玉扒着门框探出脑袋,两根羊角辫上缠着红头绳,活像只花蝴蝶。小丫头今儿穿了件鹅黄夹袄,胸前还绣着对扑蝶的胖猫儿。
祖孙俩刚到院门口,就撞见钱师父蹲在墙根啃烤红薯。老头儿瞅见杨老爹的打扮,“噗”地喷出半口红薯:
“杨怀玉!你这是要当新郎官去?”
“呸!”
舒玉拉着杨老爹的手一本正经的声明,
“我阿爷是去办正事!”
“淘气包。”
杨老爹弯腰替孙女系好歪斜的盘扣,指尖拂过她胸前绣的锦鲤,
“待会儿可不许插嘴,听见没?”
“知道啦!”
舒玉嘴上应着,眼珠早溜向院里一包包分好的谢礼——一包包捆着的米面(大约都是一斤左右的样子),青布盖着的几张缎子尺头,还有一些油纸包的蜜饯,甜香勾得老母鸡都在篱笆外打转。
老里正家青砖院门前,看门黄狗嗅到生人气味“噌”地窜出来。舒玉忙把提着的肉包子往身后藏,却见里正娘子攥着锅铲追出:
“杀千刀的!贵客临门也敢造次!”
“不妨事。”
杨老爹拿出一小袋精米,
“这是齐家谢礼中的江南香稻,给您和里正尝尝鲜。”
里正娘子接过大米的手直抖——自她记事起大米都没吃过更别提这等贡米。正要推辞,舒玉已捧着一包蜜饯塞给里正娘子:
“阿奶说您这几日药喝的苦,含着这个舒坦。”
杨老爹说了自己的来意,老里正闻言放下手里修补的筐子抬头笑道:
“你不来我也要寻你——前日见大江在地里,孩子瘦的都快脱相了!”
“你家二十亩地你父子三个这般不要命的干法,早晚要出大事!”
杨老爹刚要摸烟锅,想起颜氏叮嘱又缩回手:
“这不是来讨您主意......”
“早该雇人了!”
老里正竹篾往地上一摔,
“村里多少壮劳力闲着,偏你杨家把人当骡子使!上回德柱还说......”
“里正爷爷!”
舒玉突然脆生生打断,
“咱家要雇四五个人,一日三十文现结,您帮着掌掌眼?”
老里正被这声“爷爷”喊得眉开眼笑,竹烟杆往腰间一别:
“走!去村口老槐树底下说道说道。”
“贵人送的谢礼,我分了分给咱村那些孤寡送些,还得劳您做个见证!”
“这算啥!我与你一道儿转转!”
“西街孙婆子独居多年,东头李广还有仨儿子......”
老里正捻着礼单直咂舌,
“你这是一点儿不给自己留啊!”
突然压低嗓门:
“王赖子家就别给了,又懒又馋穷死也该!”
日头爬过屋檐时,三人走在村道上。杨老爹牵着孙女走过独居的孙婆子家时,破败的篱笆后突然窜出条瘦骨嶙峋的黄狗。舒玉从竹篮里摸出一包茯苓糕放在孙婆子手心,惊得老妇人颤巍巍扶着门框作揖:
“使不得!使不得......”
“孙婶子,这是县里贵人赏的细面。”
杨老爹将半袋面粉放在磨盘上,
“您烙饼时掺些,软和。”
老妇人枯槁的手在围裙上蹭了又蹭,浑浊的老眼泛起水光:
“当年你爹中秀才,还给老婆子写过对联......”
转过李广家时更叫人心酸。去年去矿上挑石块摔断腰的汉子歪在炕上,媳妇儿正给三个萝卜头分野菜汤。舒玉踮脚往炕上放了一小袋面,
“多谢!”
李广媳妇儿抹着泪要跪,被杨老爹一把搀住:
“使不得!娃他爹往日也帮衬过我家大江的......”
让人揪心还有杨四嫂子家,多年咳疾熬得杨四哥形销骨立,见着药材竟挣扎着要行大礼,被杨老爹死死按住。
“杨家仁义啊!”
老里正抹着眼角,
“朝廷赈灾粮过手都要刮层油,哪见过这般......”
“您老慎言。”
杨老爹笑着岔开话头,余光瞥见舒玉蹲在道旁发怔——小丫头正盯着破庙檐下蜷缩的乞儿,把荷包里的炒豆子倒了个精光。
村口老槐树下,情报集散地早炸了锅。孙寡妇的绢帕子挥得活像招魂幡,王赖子蹲在石碾上直嚷:
“杨家要雇长工?算我一个!”
“安静!”
老里正铜烟锅敲得石磨“铛铛”响,
“怀玉仁义,得了贵人赏赐不忘乡亲。今日雇人耕种,要的是踏实肯干的好把式!”
人群“嗡”地炸了锅。赵老汉挤到前头:
“我种了四十年地!”
“去去去!”
孙寡妇把他往后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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