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染透窗纸时,杨家小院静得瘆人。舒玉轻手轻脚推开耳房门,一股沉重得化不开的悲怆扑面而来。八仙桌旁,杨老爹枯坐在条凳上,烟袋锅里的火早就灭了,只剩半截灰白的烟丝梗在冷锅里。他佝偻着背,浑浊的眼珠定定望着地面某处,仿佛那青砖缝里能钻出儿子的身影。颜氏靠在水缸边,眼睛肿得像两个熟透的桃,手里无意识地拧着块湿漉漉的抹布,水珠滴滴答答砸在脚背上也浑然不觉。元娘坐在门槛上,怀里紧紧抱着舒婷,眼神空洞地望着院门方向,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魂,只剩下一个单薄易碎的壳子。
舒玉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沉甸甸地坠着。她蹑手蹑脚走到元娘身边,小手轻轻搭在母亲冰凉的手背上。元娘身子微微一颤,却没有回头,只把怀里的舒婷搂得更紧了些,紧得奶团子不舒服地哼唧了一声。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打破了这死水般的寂静。王县丞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了进来。他官袍下摆沾满泥浆,眼底青黑深重,显然又是一夜未眠。他目光扫过院内愁云惨淡的众人,最后落在杨老爹那沉默如山的背影上,脚步顿了顿,随即竟直直走到杨老爹跟前。
“噗通!”
膝盖重重砸在青砖地上,那沉闷的声响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飞起。王县丞双膝跪地,对着杨老爹深深拜了下去,额头几乎触到冰冷的砖面。再抬起头时,这位素来沉稳的县丞老爷已是满面泪痕,声音嘶哑哽咽,带着浓重的鼻音:
“叔父!侄儿错了!侄儿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耍那点不上台面的心思,算计了大江兄弟!侄儿……侄儿是猪油蒙了心!是王八蛋!叔父!您老打我骂我都成,只求您……只求您别憋在心里!侄儿给您磕头赔罪了!”
他涕泪俱下,语无伦次,每一句都像裹着血泪从肺腑里掏出来。官帽歪斜,鬓发散乱,哪里还有半分朝廷命官的体面,只剩下一个懊悔到极点、痛彻心扉的晚辈。
杨老爹的身子终于动了动。他缓缓抬起眼皮,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眸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痛,有怒,更有深深的无力和疲惫。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伸出那只布满老茧、青筋凸起的大手,沉沉地、一下又一下地拍在王县丞微微颤抖的肩头。
那拍击声不大,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一下,两下,三下……
良久,杨老爹长长地、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般,叹出一口浊气。他撑着膝盖,艰难地站起身,佝偻着背,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回了正房那扇紧闭的门内。门轴发出一声喑哑的“吱呀”,隔绝了外面的光,也隔绝了所有的声音。
“哇——!”
压抑了整夜的颜氏,像是被那关门声彻底抽掉了支撑的骨头,猛地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哭。她跌坐在地,拍打着冰冷的地面,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声音嘶哑得变了调:
“我的儿啊……我的大江啊……你走到哪儿了……娘的心都要碎了啊……”
“老天爷啊!你开开眼吧!让我那苦命的儿……平平安安回来啊……”那哭声撕心裂肺,像钝刀子割在每个人心上。
这绝望的哭嚎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院内本就摇摇欲坠的堤坝。元娘抱着舒婷,无声的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女儿细软的胎发。刘秀芝和周婆子也忍不住跟着抹泪。王夫人站在一旁,眼圈泛红,想上前搀扶颜氏,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用力绞紧了手中的帕子。
舒玉只觉得鼻子发酸,眼眶发热。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颜氏的悲恸上,她悄悄溜回耳房,反手插上门闩,心念急转。
“小爱同学!快!我爹!状态!”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叮!编号TY-001目标状态更新:生命体征平稳。心率:86次/分。体温:36.7℃。移动状态:山地行进中。当前坐标方位:西北偏北,距初始点约……58.3公里。路径分析:翻越第四座山岭,短暂休整中。】
那道熟悉的淡蓝色光幕再次在舒玉意识中展开,那个代表父亲的小绿点依旧稳定地闪烁着,位置比昨夜又推进了一大截!光幕上甚至模拟出一个小小的动态影像:一个背着包袱的粗犷汉子身影,正靠在一棵大树的枝桠间,掏出水囊灌了几口,抹了把汗,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幽暗的山林。
“平安……平安就好……”舒玉盯着那影像,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实处,虽然酸楚依旧,但一股支撑的力量悄然注入四肢百骸。她长长舒了口气,抹掉眼角不自觉渗出的湿意,再次推门走了出去。
院内,悲痛的潮水尚未退去,现实的难题已迫在眉睫。王夫人正指着墙角那几大块用油布盖着的鲜肉,秀眉紧蹙,对着赵妈妈和周婆子急声道:
“这天气眼见着就热起来了!前头送来的这些肉,再放下去怕是要坏!这可如何是好?总不能都糟蹋了!”她急得团团转,全然没了平日的雍容气度。王夫人看着那新鲜却即将成为负担的肉,也慌了神。她十指不沾阳春水,哪里懂这些?急得在肉旁边转了两圈,帕子绞得死紧:“这……这……要不……用盐腌上?”她不确定地看向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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