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辆骡车吱吱呀呀、浩浩荡荡地驶回杨家岭时,日头已经西斜,将天边染成了绚烂的橘红色。颜氏正揉着酸痛的腰,指挥着元娘和顾九把晾晒好的干菜收进筐里,嘴里还不住地念叨着明天寿宴点心要用的料。盘算着老头子这趟去能买回两个什么样的婆子。当她看到打头那辆骡车上跳下来的杨老爹和舒玉,以及后面跟着的、从车上鱼贯而下的那黑压压一大片、足有十二口子人时,整个人都懵了!
她双眼瞪得溜圆,嘴巴微张,手里的抹布掉在地上都没察觉。这……这是去买人?这是去抄家了吧?!怎么这么多?!还拖家带口的?!
但下一刻,当她看清那些人里大多都是妇人,而且虽然瘦弱,但眼神里还残留着些许规矩和怯生生的勤快劲,几个年轻妇人下意识地就去帮周婆子她们搬东西、搀扶老人时……颜氏眼里猛地迸发出一种近乎狂喜的光芒!
老天爷!灶上针线打杂的人手这不就来了吗!还附赠能跑腿的!颜氏只觉得连日来的疲惫和焦虑都被这股狂喜冲散了不少,腰杆都下意识挺直了几分。
但紧接着,当她看清那些人瘦骨嶙峋、几乎风一吹就倒的模样,尤其是那几个被妇人紧紧护在怀里、小脸蜡黄、眼睛大得吓人的孩子时,一股酸楚混合着愤懑猛地涌上心头。她枯树皮般的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最终化作一声重重的、带着无尽感慨和咒骂的叹息,朝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
“杀千刀的贼老天!作孽的世道!好好的人给糟践成什么样了!”
她忍不住骂了一句,声音带着哽咽,随即又立刻振作起来,恢复了当家主母的利索劲儿,大手一挥,
“都别愣着了!先进院!周家的!凤儿!快!烧水!烧一大锅热水!让大家都好好洗洗!这一身的味儿!”
她嗓门洪亮,指令清晰,瞬间将有些茫然的局面接管过来。新来的两家人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和彪悍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怯生生地跟着周婆子等人的指引,挪进院子里。
洗澡是个大工程。杨家就一口大灶锅,烧水需要时间。颜氏干脆让周贵和周云把平时烫猪食的大铁锅也支棱起来,一起烧!又让杨大江去邻居家借了两个大木盆。男人们照旧让杨大川带着下河洗,女人们去倒座房里洗涮。
趁着烧水的功夫,颜氏又开始张罗换洗衣裳。
“元娘!秀芝!去把我跟老头子那几件压箱底、磨得快透光的旧衣裳找出来!再看看有没有大江大川他们穿剩的、实在不能补的裤子褂子,也找几件出来!好歹先凑合换上!”
她又风风火火地冲向厢房:“甲、乙!过来搭把手!把后院晾衣服的绳子再加固两根!这么多人呢!”
整个杨家小院瞬间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池塘,涟漪层层荡开,所有人都被颜氏这强大的气场带动起来,忙碌却有序地运转开来。
“先凑合穿着!总比你们身上这些强!回头得了空再给你们做!”
颜氏不容分说地把衣裳塞给那些局促的妇人。
热水很快烧好。刘、李两家的女眷被引到倒座房里轮流洗漱。当温热的水流冲刷掉积年的污垢和疲惫时,好些妇人都忍不住偷偷抹起了眼泪。周婆子和凤儿帮着递皂角、找衣裳,看着他们身上清晰可见的肋骨和旧伤疤,也是连连叹气。
洗漱干净,换上虽然破旧但浆洗得干干净净的衣裳,这两家人看起来总算有了点人样,只是那长期的营养不良带来的瘦弱和眉宇间的怯懦一时半会儿还无法消除。
接下来就是最头疼的铺盖问题。颜氏掐着手指头算:自家这么些人,加上之前那十个汉子,已经把能凑的铺盖都凑得差不多了。现在又猛地多了十二口子……她皱着眉,掀开炕柜看了看,又跑去西厢和正房耳房转了转,脸色越来越难看。
“这可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她重重叹了口气,叉着腰在堂屋里转圈,“这可咋睡?总不能让人睡草堆吧?这天气夜里还凉着呢!”
最后没法子,她一咬牙:“拆!把咱们自家炕上的铺盖再拆下两副来!元娘,秀芝,你们屋里的也拿一副出来!先凑合一晚!”
说着,她又风风火火地冲出院子,对着后院灶棚喊道:
“王姐姐!赖子娘!借你们几副铺盖应应急!明儿就还!”
王氏和赖子娘闻声出来,一听这情况,二话没说就回家抱了几床虽然旧但厚实的被褥过来。
看着院子里堆起来的、五花八门的铺盖,颜氏这才长长松了口气,抹了把额头的汗,对杨老爹抱怨道:
“你个死老头子!买人也不先吱一声!一下买回来这么多人,差点抓瞎!”
杨老爹一直沉默地看着老妻忙得脚不沾地,此刻才慢悠悠开口:
“牙行里碰上的,瞧着是规矩人家,妇人也多是灶上针线的好手,就都要了。孩子多了点,养养就好。”
颜氏其实心里对这两家人的条件满意得很,只是嘴上习惯性抱怨,闻言白了老头子一眼: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