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光还未大亮透,薄雾如同轻纱般缠绕在杨家岭的屋舍树梢间。元娘如同往常一样,早早起身,轻手轻脚地收拾好自己和舒婷,便准备去灶房帮忙。
刚走到堂屋门口,却见颜氏也从正房出来,手里拿着个用深蓝色粗布帕子包着的小包,脸上带着点不太自然的神情,看见她,脚步顿了顿。
“元娘,过来。”颜氏朝她招招手。
元娘有些疑惑地走过去:“娘,有什么活儿要吩咐?”
颜氏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小布包塞进她怀里,目光看向别处,声音像是随口一提,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
“喏,拿着。大川昨儿给秀芝买生辰礼物,我让他顺道也给你带了一个。你今年生辰正赶上兵荒马乱,家里要啥没啥,也没给你过。这个……算是补上的。”
元娘愣住了,下意识地接过那个小包袱。入手沉甸甸的,隔着粗布,能摸出里面是个硬硬的盒子。她打开包袱,里面果然是一个简陋的木匣。再打开木匣——一抹温润的银光映入眼帘!
那是一支做工称得上精巧的银簪!簪头被打磨成含苞待放的玉兰花形状,线条流畅优美,花苞中心还巧妙地嵌了一小颗润泽的米粒大小的珍珠,虽不贵重,却显得格外雅致用心。
这……这真是给她的?
元娘的手指微微颤抖,轻轻抚过那冰凉的银簪和那颗小珍珠,眼睛瞬间就湿润了。她猛地抬起头,看向婆婆,嘴唇翕动,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惊喜、感动、还有一股酸涩的暖流猛地冲撞着她的心口。
“娘……这……这太破费了……我……”她的声音哽咽了。
“破费什么?一支簪子而已,值当什么?”
颜氏故意板起脸,语气硬邦邦的,眼神却柔和了许多,
“咱们家如今不同往日了,该有的体面也得有。你平日里管着灶上、针线,协调这一大家子女人,辛苦我都看在眼里。拿着吧,年纪轻轻的,整天素面朝天,像什么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杨家多苛待媳妇呢!”
说完,她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转身就往灶房走,嘴里还嘟囔着:
“赶紧收拾好过来帮忙,一堆事儿呢!”
元娘捧着那支银簪,站在原地,看着婆婆略显匆忙的背影,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滴落在木匣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这一刻,无数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想起刚嫁进杨家时,心里对这桩婚事并非没有委屈。她是秀才家的女儿,家中不算大富大贵,却也读过几本书,识文断字,又与阿爹在上京做官的同窗之子定了婚约,对未来夫婿也曾有过才子佳人的朦胧幻想。可造化弄人,她因为落水不得不嫁给了只知道埋头种地的杨大江。那时的她,对公婆只有敬畏和礼数,对丈夫只有陌生和疏离,觉得自己就像一株无根的浮萍,飘进了这个完全陌生的农家院落。
后来,日子久了,杨大江的憨厚、踏实和沉默的关怀,渐渐暖了她冰凉的心。两人之间总算有了些温情。可偏偏她的身子不争气,常年汤药不断,硬生生把原本还算宽裕的家底掏空了,从一个小富之家变得捉襟见肘。看着公婆日渐加深的皱纹,丈夫更加拼命的劳作,她心里的愧疚像山一样沉重。尤其是成亲几年,只生了舒玉一个女儿,迟迟没有男丁,这更成了她一块无法言说的心病。她觉得自己是这个家的累赘,是罪人,哪里还敢奢望什么?平日里更是小心翼翼地躲着婆婆,生怕哪句话没说对,惹来嫌弃。
可如今……家里条件眼看着好起来了,婆婆竟然……竟然还记得她那个被乱世淹没的生辰,还给她补了礼物!还是这般用心、符合她喜好的礼物!
元娘用力抹去眼泪,将银簪小心地放回木匣,紧紧抱在怀里。心中那层冰封了许久的隔阂,在这一刻,仿佛被这抹银光彻底融化了。她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个真正轻松又带着泪意的笑容,快步走向灶房。这一次,她的脚步不再迟疑,她的心,真正落回了这个家的烟火气里。
到了灶房,她主动接过颜氏手里的活计,声音比往常更温软了些:
“娘,我来和面吧,您去歇会儿。”
颜氏看了她一眼,见她眼圈微红却带着笑,心里也明白了七八分,哼了一声:
“歇什么歇,一堆事儿呢!你手上没力气,去配调料吧。”
婆媳俩默契地忙碌起来,之间的气氛,却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融洽和自然。
晌午刚过,日头正烈。众人才歇下没多久,院外就传来了急促却沉稳的脚步声。只见石磊罕见地从老宅那头快步走了回来,额角带着汗珠,脸上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郑重。
他径直走到坐在堂屋门口对着里面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的杨老爹恭敬地道:
“东家,老宅那边,所有的屋子都修缮完毕了。屋顶、墙壁、地面、门窗、炕灶全都弄利索了,仔仔细细检查过,绝无问题。眼下就等着打制家具入住了。您看……是否得空过去瞧瞧,看看还有哪里需要改动或者不满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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