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图阁直学士、三司使欧阳修,则紧锁着眉头,盯住奏疏附录中三司账簿里那被朱笔圈出的刺眼数字——“盐政虚耗约三百万贯”。他长长喟叹一声,仿佛吐出胸中积郁:“盐利不通,则国脉欲断!此三百万虚耗,不过冰山一角!私盐之利,更十倍于此!若盐政如此糜烂下去,莫说千万亏空,便是再多千万,亦填不满这无底之渊!”这位文章大家此刻面容无比凝重,“盐!国之气血!不行险……或一搏?但求……苍天佑宋!”他道出了最残酷的现实和无言的默许。
韩绛自始至终,双手扶膝,坐在一张紫檀木圈椅中,如一块沉默的礁石。他无言地承受着每一位老臣犀利的剖析与沉重的忧虑,只是腰杆挺得更直。 官家赵曙端坐于主位之上。他的目光掠过眼前一位位历经沧桑、此刻脸上无不写满凝重、忧虑甚至悲悯的老臣脸庞。他仔仔细细地听着每一种可能的风险、每一条潜在的荆棘、每一份深切的担忧……然而,令他心惊、更让他心中那缕微弱希望之火陡然旺盛的是——如此多可怖的阻碍与凶险之下,竟无一人敢断然说出一句“此策不可行”!
为什么?因为他们同样看到了那深不见底的巨亏,同样被逼到了悬崖边缘!韩绛这份用命押上的计划,竟是这沉沉死水之中,唯一看得见轮廓、抓得住实体的,或许能拉大宋上岸的绳索!如同在无边黑暗的绝境里,终于握住了一线真正存在的微光!一股混杂着豁出一切的决绝与抓住希望的悸动在英宗胸中冲撞!他不再犹豫!
“够了!”英宗霍然起身!他的声音带着疲惫不堪后的极度沙哑,却又蕴含着一种被逼到绝境、骤然爆发的金铁之音!他几步踏下御阶,站到众臣之前。烛火在他眼中剧烈跳跃,映照着一张孤注一掷的君王面庞。他目光从韩琦、富弼、曾公亮、欧阳修脸上缓缓扫过,最终定格在韩绛那张写满沧桑却坚毅如铁的面上。每一个字,都如同用冰水淬炼过的利刃,斩钉截铁地吐出:“朕——意——已——决!”
“枢密院拟旨!”“擢参知政事韩绛, 加领权判三司使事!总掌天下盐铁、茶、矾、酒榷专卖及度支、户部钱粮事宜!特赐密奏专达之权,六部诸司、盐场漕运、所有相关衙署、有司官吏,须奉其令而行,不得掣肘!” 这几乎是赋予了韩绛凌驾于现有官僚体系之上的巨大特权,使其成为帝国财政的“战时总督”!”
“于两浙路、福建路行盐政革新事!特设‘ 东南盐政革新司’!权柄同安抚使司!以韩绛兼领盐政革新使,节制两浙、福建路与盐务所有相关之转运、常平、巡检兵马司衙署!” 这又将试验场的最高军政财经大权集于韩绛一身!
“其荐盐务干才:”
“除授曾布知盐铁判官兼两浙盐务分司提点!”
“除授陈安石为盐铁推官兼提举福建路诸盐场公事!”
“特擢杨汲为水部郎中兼提举东南盐场沟渠引排营田使!”
“迁李常为发运司判官兼提点东南盐路缉私纠察事!赐予风闻密奏、便宜行事之权!”
“诸员务必克日到任,一切调度,悉听韩卿节制!” 四大干将被赋予各领域的实操大权,且直接隶属韩绛!”
“韩卿原有参知政事职衔不变,仍参与军国机要!” 至关重要!这保留了韩绛在宰执中枢的根基地位,使其手握京畿朝堂重权的同时遥控地方盐政改革,不致沦为孤悬的“地方大吏”!”
旨意一道道如同惊雷炸响,条理清晰,权责分明,处处透着不惜代价、要人给人、要权给权、破釜沉舟的意志!这是英宗用他的皇权和信任,为韩绛这场必死的冲锋搭建起最坚固的战壕!英宗说完旨意,胸中激荡之气稍平。
他再次迈步,缓缓走下最后几级御阶,站到了韩绛面前。殿内烛火通明,将君臣二人身影拉得高大。火光在英宗疲惫却饱经忧患的眼中跳跃,亦映照着韩绛那沟壑纵横、写满疲惫却无比坚定的脸庞。
英宗伸出手,那因紧张和病弱而微微颤抖的手,却带着一种无可比拟的滚烫温度,稳稳地、紧紧地握住了韩绛的手腕!他凝视着这位以性命相托的股肱老臣,嘴唇嗫嚅了一下,最终汇聚成一句发自肺腑、重如山岳、带着君王全部情感的承诺,一字一顿,敲击在暖阁的每一寸空间,也敲击在在场所有重臣的心头:“韩卿为朕如此……为大宋社稷如此……朕,必不负卿!”
暖阁内一片沉寂,唯有烛花轻爆。韩绛反手紧握住君王的手腕,双手紧紧相握,君臣皆无言,而一种超越君臣、共赴国难的悲壮与激荡,在沉默中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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