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辰恩科金榜的墨迹未干,新科进士簪花游街的喧天锣鼓尚在朱雀大街上回荡,东宫深处的暖阁内,却弥漫着比深秋寒露更刺骨的死寂与杀机。
描金彩绘的窗棂紧闭,隔绝了外界的热闹,只留下殿内熏笼里名贵龙涎香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如同某种不祥的预兆。太子萧胤宸端坐于紫檀木蟠龙大椅中,面沉如水,往日刻意维持的温润儒雅荡然无存,只余下眼底翻涌的、几乎要噬人的阴鸷怒火。他手中捏着一份誊录着金榜名次的密报,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砰!”
一声闷响!价值连城的越窑秘色瓷茶盏被狠狠掼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上,瞬间粉身碎骨!温热的茶汤混合着碎瓷飞溅,在跪伏于地的礼部右侍郎郑元培和国子监王学谕的官袍上洇开深色的污迹。两人身体剧颤,头埋得更低,冷汗浸透了中衣,大气不敢出。
“废物!一群废物!” 萧胤宸的声音压抑到了极致,反而透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哑,“孤费了多少心血!打通了多少关节!江南盐运使的位置,吏部那个缺!都指着这一科安插我们的人!结果呢?!” 他猛地将那份密报甩在郑元培脸上,纸张如刀锋般划破了他的额角,留下一道血痕。
“看看!看看你们给孤选上来的人!二甲第七?林茂源?永昌侯府那个只知道斗鸡走狗的纨绔萧景琰?!还有那个寒门出身的张子谦?!” 萧胤宸每念一个名字,眼中的戾气就重一分,“孤要的是能钉进六部要害的钉子!不是这些要么根基浅薄、要么桀骜不驯、要么早已被睿王那边笼络过去的废物!”
他猛地站起身,玄色的蟠龙常服下摆无风自动,沉重的威压让整个暖阁的空气都凝滞了。他几步走到郑元培面前,居高临下,冰冷的视线如同淬毒的针:
“郑元培!孤让你盯着考题方向,让你引导那些‘种子’!你倒好!被那贱婢的‘算盘推演’打得晕头转向!她那份《时政菁华集锦》里,明晃晃地点出‘勋贵掣肘’、‘吏治不清’,就差指着孤的鼻子骂了!结果呢?主考王学士那个老匹夫,竟然就顺着她的调子出题!你们是干什么吃的?!礼部是姓萧,还是姓云了?!”
郑元培抖如筛糠,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殿…殿下息怒!臣…臣等万万没想到,那云映雪的推演竟…竟能精准如斯!她…她定是背后有高人指点!必是谢砚之那厮……”
“谢砚之!” 萧胤宸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个名字,眼中爆发出刻骨的恨意与忌惮,“还有那个姓云的贱婢!”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毒蛇般扫过阴影处一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枯瘦身影,“查!给孤查清楚!那半本账簿,到底在谁手上?!这‘算盘推演’背后,是不是谢砚之借那贱婢的手,在给孤下套?!孤要他们死!要他们碎尸万段!”
阴影中传来一声干涩沙哑的回应:“是。那云映雪,借着‘状元套餐’,与‘墨池斋’、‘杏林堂’往来密切,接触了赵学士、李员外郎等府上之人,恐有试探之意。且她声望日隆,已成气候,寻常手段,恐难奏效。”
“难奏效?” 萧胤宸冷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暖阁里显得格外瘆人,“寻常手段动不了她?那就用不寻常的!她不是神机妙算吗?她不是名动京城吗?孤就让她在最风光的时候,摔得粉身碎骨,身败名裂!”
他踱回案前,手指重重按在另一份烫金的请柬上——那是三日后,由宫中德妃娘娘(睿王生母)牵头,在皇家御苑“沁芳园”举办的赏菊诗会请柬。届时,新科进士、王公贵胄、京城名流才俊云集,是彰显皇家恩典、文人雅集的盛事,更是各方势力暗中角力的舞台。
“皇家诗会……” 萧胤宸盯着请柬上“沁芳园”三个字,眼中闪烁着阴冷而算计的光芒,“多好的机会。众目睽睽,皇亲国戚俱在。那贱婢不是‘算盘才女’吗?孤倒要看看,在真正的风雅诗才面前,她那身铜臭的商贾气,她那点靠投机取巧得来的虚名,能撑多久!”
他猛地看向跪伏的郑元培和王学谕,声音如同寒冰碎裂:“你们两个!给孤打起精神!诗会之上,孤要你们联络好我们的人,还有那些依附东宫、自诩清高的翰林!孤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捧也好,激也罢,务必让那云映雪在诗会上出乖露丑!把她那‘神算’的皮,给孤一层层扒下来!坐实她欺世盗名、扰乱科场、甚至……心怀怨望,借机诽谤朝政的罪名!”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的碎瓷和郑元培额角的血迹,语气带着一种残忍的冷酷:“办好了,戴罪立功。办砸了……你们知道后果。孤的东宫,不养无用的弃子!”
郑元培和王学谕浑身一颤,头磕得更响:“臣等万死!定不负殿下所托!”
萧胤宸不再看他们,疲惫地挥了挥手。两人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暖阁内只剩下萧胤宸和阴影中的枯瘦身影。萧胤宸走到窗边,猛地推开紧闭的窗棂。深秋凛冽的寒风灌入,吹散殿内沉闷的暖香,也吹得他衣袂猎猎作响。远处,新科进士游街的喧闹声隐隐传来,刺痛着他的耳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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